剛過五十的吳過是東清縣學成區的派出所長,年紀是新的,職位也是新的,不過這兩者都不值得他驕傲,歲月留給他最多的只有白發,在兩年前他還是分局的局長,在一線衝鋒陷陣。
此刻,他更需要做的是一個拿著保溫杯的老好人,不過這一臉的肅殺之氣和需要親民的崗位明顯還沒有完全磨合。
今天是清源大學開學的日子,屆時會有大幾千人圍聚,早點帶人過來好維持秩序,對他來說,這些年輕的娃娃都是未來的棟梁,可得好好保護。不過他此行還有一個目的——拜訪一個老熟人。
東清第一生活區並不是清源大學的伴生房區,所處位置更是曾經的郊區,不過隨著幾年的發展和大學的落戶,這裡反而隱隱有一躍成為中心的勢頭,這裡最常談的就是拆遷,不過其居民預期的昂貴價格讓不少開發商望而卻步。
與大學裡新建沒幾年的建築對比,東清第一生活區除了大門翻修過,裡面的場景可是慘不忍睹,毫不誇張地說,要在這辦個橫店影視城拍鬼片,連造氛圍的技法都用不上,純天然的陰森感撲面而來。
“一號樓、二號樓、十,十三號樓?”也不知道裡面的設計師當初怎麽想的,其稀奇古怪的排列方式讓吳過直罵娘,不過就一個派出所長連轄區裡的一棟樓都找不到這事來說,吳過臉上也有點泛紅。
問詢了不少的熱心的街坊,不過一個能說出二十五號樓的也沒有,好在是在小區裡碰到了早起跳廣場舞的大媽們,有一個就是那棟樓的,在“欣賞”完大媽們的舞姿後,被直接領到了樓前。
吳過氣喘籲籲地爬到了六樓,“咚咚咚”敲了敲最靠裡一間房的紅漆木門,沒想到的是大門“吱呀呀呀呀……”的應聲而開,饒是老一線也不禁打了個寒顫,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片場,從刑偵劇串到靈異劇去了?
吳過拿著保溫杯挑開三四層厚的蜘蛛網,不由得感歎,“好家夥,咱也闖了回盤絲洞。”
稍微掃了一圈,吳過徑直走向唯一一間關了門的臥室,看著積灰的門把手,咬咬牙猶豫了半天,還是掏出白手套擰了門,順帶一臉嫌棄地甩了甩。
反覆按了兩次門口的開關,看著眼前依舊漆黑一片,吳過初步斷定應該是沒電,閃開身子,借助陽光的光線勉強可以看出床上那發了霉,皮卡丘圖案的被子下面有個人形,地下一片狼藉,紙團,筷子,一次性飯盒,還有幾個半瓶的“冰紅茶”……
吳過心想著好在沒有比屍臭更過分的氣味,倒是省了口罩,不過下一秒吳過就後悔了。
“王路金,你個小兔崽子,好的不學,壞的沒落,你跟家裡說去學校住,拿了住宿費跑這租了個豬窩下崽呢?”吳過氣不打一出來,一把扯開被子,對著“人形”吼了兩句,“咳咳”吳過被霉味嗆得差點喘不過來氣,“你在這修仙呢,咳,嘔……”
吳過隻覺得第一次去命案現場也沒這麽惡心。
“嗯?吧唧,吧唧……”趴在床上的“人形”隻穿了小褲衩,蠕動了下軟趴趴的身體,翻了個身,“呼呼”的又睡了過去……
半個小時後,宏發早點鋪。
此刻,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大叔和一個二十出頭的愣頭青,正面對面坐著,年輕的那人面貌俊朗,雞窩髮型,身形消瘦,邋遢和堅毅兩個不挨邊的形容詞竟可以毫不矛盾的同時出現在他身上。
大叔自然是吳過,年輕的便是王路金,
看著後者一左一右兩個巴掌印,不用說也大概能猜出來他出現在這餐桌前的經過。 “領導,這小兄弟怎了,怎弄的跟乞丐似的,今兒天熱,蒼蠅多了點,您見諒。”早點鋪的老板拿著蒼蠅拍一邊哄著兩人周圍的飛蟲,一邊跟穿著製服的吳過道歉,生怕惹了哪路神仙,老板的心裡也納悶,自己這衛生平時搞得也不差啊,今天是犯了什麽邪。
吳過擺擺手,示意老板不用管了,畢竟這萬“臭”之源在這待著呢。
“小子,你爹媽外出做生意之前可把你托付給我了,我不以長輩身份壓你,咱就當哥們弟兄隨便聊聊。”吳過以豆漿代酒先抿了一口,新出鍋的豆漿太燙,比高度酒還難以下咽。
“你先說說你現在到底怎打算的,你這當了兩年娃娃兵,回來怎麽反而這麽個死樣子?”吳過不解地看著王路金。
“沒什麽打算,混吃等死,嗉溜嗉溜……”王路金真像是個乞丐一樣,喉嚨滾動,一碗老豆腐愣是全喝下了肚,“老板,再來一碗。”“還有啊,我那是義務兵,不是娃娃兵。”
“少給我扯淡,有些事都過去了,該往前看往前看,你小子是個天才,別浪費大好的年紀,以後後悔你都來不及。”吳過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事過不去!”王路金冷不丁“啪”地一拍桌子,眼裡也帶上了血絲。
周圍的人看了過來,不過礙於吳過身上的制度,又把目光收了回去,繼續吃飯。
“抽什麽風。我知道兩位老人的去世對你打擊很大,我讓你往前看我是讓你忘了嗎?我就恨你這個自暴自棄的樣。”吳過低聲說完後頓了頓。
“都穿白襯衫的人了,現在兩杠三花了。”吳過指了指肩頭,沒再說話。”
看著眼前兩鬢花白的老人,王路金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裝作不漫不經心的樣子問了句:“怎麽搞的?”
吳過苦笑道:“當年你出事後,我們等大會時間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局裡才有電話打過來說交警隊那邊接到車禍報案,有人員傷亡,我們聽那事故地點估摸著是你來的路線,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只有……”
看著王路金沒什麽大反應,吳過繼續說道:“大車司機棄車跑了,連夜抓了回來,沒怎麽問就交代了他的上遊,不過那家夥嘴太硬了,我讓人都撤出去,上了點手段,不管怎麽樣,口供是拿到了,不過有點複雜,我沒上交,一直自己保存著。”
說到這,吳過神情放松了很多,翹起腿,盯著王路金不說話。
王路金沒接話,“吃飽了,走吧,回去繼續睡覺。”
吳過似笑非笑,手指了指小區的方向,“往那邊走自己付帳。”隨後又指了指學校的方向,“往這邊走我請客。”
“你……”王路金萬萬沒想到面前這人,一把年紀了還耍無賴,可奈何自己口袋裡還真一分錢沒有,衣服都是從蟑螂窩裡現挑的。
吳過不等他回話,扔過去一個裝圖紙的畫筒,“行了,往前走吧,這獎狀我給你留了兩年多了,自己拿著吧,別回那豬窩了,太臭。”
王路金抱著畫筒在原地站了很久,注視著吳過拿著泡了幾近半杯的保溫杯,蹣跚著消失在視線裡,心裡很不是滋味,王路金不再猶豫,最終還是向著學校的方向去了。
不過,王路金不知道的是,吳過走的時候嘴裡一直嘟囔著:“哎,上歲數了,早知道不翹腿了,麻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