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語文課，老師在上面滔滔不絕，馬力在下面昏昏欲睡。昨晚她熬夜追了8集美劇，於是白天點頭如搗蒜。

　　在學習氛圍濃烈，幾乎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黑板的16班，姿態詭異的馬力顯得很突兀，很快就被老師盯上。

　　“馬力?”語文老師帶著詢問的語氣問了一句，無人應答。

　　“馬力?”她又重複了一遍。

　　此時班裡所有人的視線都轉移到了睡意昏沉的馬力身上，而這位主人公此時正用手肘支撐著沉重的腦袋，眼皮像是幕布一樣遮蓋住了眼球，口水順著嘴角淌下來。

　　離她較近的同學，甚至能聽到微微的鼾聲。

　　馬力的同桌覺得自己要肩負起不讓同桌繼續尷尬的任務，可在幾十個人目光的聚焦下，卻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流露出擔憂的表情，以此表明立場。

　　語文老師輕手輕腳地走到馬力身邊，拍了一下她的後背。力度不算大，但足以將對方喚醒。

　　感受到外力的馬力，一瞬間被刺激到，出於慣性，蹭得一下站了起來，連周圍看熱鬧的同學，都被嚇了一跳，更不用說近在咫尺的語文老師。

　　站起身來的馬力慌亂地擦了擦口水，然後用試探的眼光小心翼翼地看著左側的老師，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知道為什麽叫你嗎?”

　　馬力沒有說話，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顯然還沒有完全將自己的思緒拽回。

　　老師露出苦笑，“聽說你們班的很多學生都會學習到後半夜，我願意善意地猜測，你就是這樣的學生，所以也不想為難你。問你個問題吧，答對了就坐下，答不對也坐下，但要把赤壁賦抄3遍。”

　　馬力依舊沒有說話，靜靜地等著考題。

　　“請立刻說出3句名人名言。”

　　馬力沒有沉吟，直接將答案脫口而出:

　　“一個物體在不受外力作用時，總保持靜止或勻速直線運動。”

　　“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量成反比。”

　　“每一個力一定與另一個等大反向的力相對應。”

　　“這是名人名言?”語文老師臉上的表情之複雜，像是自己走錯了班級。

　　“是名人名言，說這句話的人叫牛頓。”馬力的神情很嚴肅，語氣也很是鄭重其事。

　　班級裡瞬間發出哄笑聲，語文老師眉頭一皺，說了一句“看來你是文理兼修的好學生，坐下吧。”

　　剛剛出過一身冷汗的馬力此時早已經清醒，意識到自己成為班級焦點的她，一改剛才困倦的頹樣，開始眉飛色舞起來，似乎很為自己的機警和睿智自豪。

　　不過此時的她不會想到，在短短的一天時間裡，她還會再次成為全班矚目的主角。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是歷史，班主任劉德平在把內容講完後，正好響起下課鈴，不過她並沒有示意大家放學，而是交代了一件事:下午整個高二學年要進行體檢，包括視力、口腔、胸透、抽血化驗等多個項目。

　　如果此時有人把目光落到馬力身上，一定會發現，剛才還因鈴聲響起而興奮的她，整個人突然呆住了，不僅面色驟變，額頭還滲出幾滴汗水。

　　不過她的異變並沒有定格太久，因為簡單交代幾句之後，劉德平就大手一揮，放全體學生去吃飯了。

　　按照往常，馬力會在下課鈴響後，立刻衝到呂依濃的座位前，然後興高采烈告訴對方自己用一上午的溜號時間構思出的午餐食譜。

　　可今天其他人已經陸陸續續走出教室，風風火火的馬力還怔在座位上，察覺到不對勁的呂依濃，趕緊走上前，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力姐，身體不舒服嗎?”

　　聽到這句話的馬力，強忍住眼淚，哽咽說道，“我最害怕打針了，我要是忍不住當場痛哭怎麽辦，會不會被人笑話到畢業，三十年後同學聚會，會不會還有一些嘴賤的男生念叨這件事?”

　　呂依濃之前聽馬力說過害怕打針這件事，可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怕到這種地步。

　　可對於別人不能觸碰的禁區，跨不過去的門檻，呂依濃卻不知從何安慰。就像她害怕蟲子，可在外人眼中，只是小女生的怯懦一樣。

　　她只能摟著馬力的肩膀安慰，“沒關系，到時候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半哄半拉著，馬力終於肯吃午飯。可她之後心不在焉的樣子，身上那副大禍即將臨頭的模樣，實在無法讓人把她和平常的那個馬力聯系起來，倒像是等著秋後問斬的罪犯。

　　下午上課的時候，很多人都在翹首以盼體檢的到來，不是他們熱愛體檢，而是珍惜這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機會。馬力卻不時雙手合十，祈禱能出現一起突發事件。

　　可體檢最終還是如期而至，16班和14、15班被安排在同一組，大家默契得排成長龍，主動和平時相熟的人站在一起。馬力神情憂鬱，幾乎是被呂依濃拖著走。

　　姚林此時也看出了馬力的異常，上前問道，“力姐暈血嗎?”

　　“不，”馬力小聲的回答，聲音中帶著羞怯。

　　“暈針?”

　　“不”。

　　“那就是怕疼嘍?”

　　“不知道，反正就是害怕。”

　　“沒關系，打針的時候，只要你既不看醫生，又不看針頭就行了。這樣你以為它還沒開始的時候，它其實已經結束了。”

　　“對，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呂依濃在一旁附和。

　　這套話術顯然沒有起到安慰作用，馬力臉上的表情依舊很僵硬。

　　在體檢前幾項的時候，馬力就已經流露出消極配合的姿態，可但凡體檢者，本身就和沒有個人意志的人偶差別不大，再加上人員眾多，所以馬力情緒上的抗拒並不引人注目。

　　可到了抽血的時候，她決定不再遮遮掩掩，旗幟鮮明地表達出自己的態度。

　　先是詢問，“您好，我家裡上周剛帶我抽過血，這次可以省略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再是請求，“我真的很害怕抽血，可不可以不做這一項，其他項目我一定全力配合。”

　　負責抽血的人沒有安撫她的情緒，反而開始變得不耐煩，“全市的中小學生都要體檢，沒有人可以搞特殊。”

　　於是馬力也不再溫順，“體檢的錢是我自己出的，難道我還不能決定跳過哪些項目嗎，誰給你們的權力摧殘祖國的幼苗，誰給你們的權力扭轉別人的自由意志?你們就這樣對待自己的金主的?”

　　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聲調也因此越發激昂。呂依濃趕緊上前勸住她，並拍拍她的肩膀，提醒她注意影響。

　　已經在教師隊列中完成體檢的劉德平，此時也聽到了馬力的聲音， 她循聲走過來，“怎麽回事?”

　　“這位同學不想抽血。”醫護人員表示。

　　“這麽大了還怕扎針啊?”劉德平並沒有安慰馬力的意思。

　　馬力無可奈何，隻好擼起袖子，露出血管，可負責體檢的醫護人員剛要在她手臂上塗抹酒精棉，她立刻甩開對方的手，做出逃跑的動作。

　　劉德平見狀趕緊把馬力按在椅子上，“就那麽十幾秒，閉眼再睜眼就過去了。”

　　此時“求生欲”滿溢的馬力，忽然憑空多了一絲挑戰權威的決心，力氣也比平時大了不少，體態肥胖的劉德平，竟是按馬力不住。

　　她趕緊讓呂依濃配合自己，可後者看到馬力濕潤的眼眶時，卻不肯上前，糾結得在原地摳手。

　　最後還是幾個男生上前，把馬力按在原地，艱難地完成了抽血任務。這些人裡，沒有看清了局勢，又和馬力私交不錯的姚林。

　　折騰完這一通，馬力已經成為16班最後一個完成體檢的人，當護士把壓脈帶從她胳膊上取下時，像撫慰小孩子一樣，溫柔說了一句，“真棒，勇敢。”

　　此時，馬力再也抑製不住心裡的委屈，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順著法令紋所在的溝壑流淌下來，整張臉變得一塌糊塗。

　　此時，房間裡突然響起突兀的掌聲。有那麽一瞬間，馬力覺得自己就像身經百戰、勝利而歸的將軍，正在授勳儀式上領取自己的軍功章，於是她哭得更厲害了。

　　後來，如她所料，這件事成了伴隨她整個高中生涯的陰影，直到3年結束，落地成金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