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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佛之後》第5章鬼市
  “受籙?”老道修長茂密修長的白眉微微一挑,轉過頭來,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陳北辰。

  “無事不登三寶殿,混小子,你這是要算計老道我啊!”老道一邊說話,一邊搖頭歎氣,活像個瓷娃娃不倒翁。

  見老道沒有真的生氣,陳北辰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若是這老道士發起飆來,那還真是件挺難辦的事。

  記得有一次,老道士喝醉了之後非要和他比劃比劃,陳北辰推脫不過,只能答應。卻沒想到,老道士隻用了一隻手就把他整個人扔出了道觀。

  這老家夥可是一百多歲的人了!

  陳北辰站了起來,恭敬地衝著老道一揖到底,歉意地說道:“道爺,小子我也是沒辦法了,不得不使這種手段。還請道爺幫小子一把。”

  “不得不?呵!說得好像有誰逼你一樣。以你的本事,有了這三百兩,開個鏢局,組個商隊。或者再不行,開間酒樓,大富大貴是難了點,可難得清靜啊。你怎麽就活不下去了,非要趟這渾水?”老道眼瞼微垂,長長的胡子微微擺動,活像棵歷經滄桑的柳樹。

  陳北辰保持著作揖的姿勢,一動不動。

  “誒!”老道歎了口氣,坐直了身體。

  一百多歲的人,精神矍鑠,腰杆筆直,一雙眼眸之中精光四射,精氣神比陳北辰這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受籙這回事,沒你想的那麽容易。道家五脈之中,以符籙派最為擅鬥,而這受籙之法,是符籙派內部機密中的機密。是萬法之源,長生之基。你要是非要打聽這件事,老道我攔不住你,只是這件事的利害,我必須先和你說清楚了。”

  陳北辰猛地抬起頭,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就連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龐都泛上了一團興奮的紅暈。

  老道看他這副樣子,不由得哼了一聲,手裡酒葫蘆一翻,給自己灌了一大口烈酒。那雙精光四射的銳利眼眸內頓時湧出了一團迷霧。

  “老道我出身富貴,家中是嶺南一帶的富商。十歲那年見仙人駕鶴飛天,從此世俗中的富貴便再不入眼,一心隻為求取仙道,盼著有朝一日,朝遊滄溟,暮宿華胥,何等逍遙自在。”

  “十八歲那年,我拜入三仙門,成了一個小道童。每日三更便起,洗衣做飯,打水種田,迎門掃塔,直到入夜時分,關了山門,頌幾十遍道經,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整整五十年。直到六十八歲那天,三仙門門長見我性格穩重,手腳麻利,於是正式收我入門,賜我一道八品法籙,命我外出遊歷天下,尋一清淨之地立下道統,揚我三仙門威名。”

  老道長長地歎了口氣,此時的他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正在給一個迷茫的年輕人,講自己曾經的故事。

  “五十年時光,換來一道八品法籙,清信法位,從此便是真正的超凡脫俗。就是出去行走天下,有了這清信法位,他人也會讓我三分。遇上同道中人,也能理直氣壯地稱一聲道友。可若是沒了這法位,只有一道法籙,那路可就難走了。”

  “道門內部,有了法位,才是真正的法師。沒有師承,沒有法位,空有一道法籙。那可不一樣。”

  “人家不想惹你,就叫你一聲散人。人家想要惹你,便稱你一聲外道。若你那道法籙的來歷再可疑一些,那可是死都白死!”

  老道士低著頭,一雙朦朧的醉眼看著陳北辰,

卻沒從他的臉上看出半點畏懼之色。  “呵!真年輕啊……”老道長出了一口氣,醉倒在太師椅上,口中喃喃自語道:

  “我還記得當年,門長將我叫到大殿外,要授我法籙,那天是初一,午時,我跪在一張長三尺三的方形紅木桌前,桌子上擺著道經、銅鏡、五谷、朱砂、靈符……”

  陳北辰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猛地反應過來,老道這是在教他受籙的儀式。

  他微微弓著身,仔仔細細地聽著,不敢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一刻鍾後,老道嘟囔完最後的儀式步驟,整個人縮在了太師椅上,沉沉地睡去了。

  陳北辰緩緩吐出一口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接著飛快地竄到牆頭,翻了過去。

  沒過多長時間,一個十三四歲的小道童跑了進來。

  “師父,趙守備來了,要找您……怎麽又睡著了?”小道童茫然地搖了搖頭,在叫醒師父和怠慢趙守備之間猶豫了一秒,隨後便決定讓趙守備自己等著去,自己偷偷摸摸地跑到了老道的書房裡。

  上次,他看見師父在偷偷看幾張妖精打架圖,看起來還挺有意思,正好拿來仔細看看。

  ……

  夜晚,距離青州城不超過十裡的某處亂葬崗前,金刀鼠手持一個大紅燈籠,腰間掛著木牌,背後背著一個巨大的布包,正在某個墓碑前緩慢踱步。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的密林中傳出一聲尖細的鳥鳴。

  金刀鼠一哆嗦,差點把手裡的燈籠掉在地上,幸好他手快,及時接住了燈籠。

  “呼!嚇死我了……”金刀鼠喃喃自語道,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那雙黝黑發亮的小眼睛在燈籠的紅光中若隱若現。

  夜風吹過,帶來幾片薄霧。

  風卷著沙塵揚到了他的身上,金刀鼠連忙躬身護著燈籠裡的火苗,卻沒有發現,一個若有似無的人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金刀……”

  “哎我的親娘耶!”金刀鼠之直接原地蹦了起來,幾乎是瞬間竄出去一丈多遠,這才回頭看去。

  黑暗中,陳北辰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注視著他。

  金刀鼠嚇得手上一抖,連忙用手中燈籠的紅光照向陳北辰。

  紅光在夜色中好似撩人的輕紗,緩緩包裹在陳北辰的身上。

  見他沒有出現任何的變化,金刀鼠這才松了口氣,下意識地罵了一句:“你個夯貨!想嚇死我啊!”

  陳北辰嘴角動了動,主動湊了過去,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燈籠。

  “去!看什麽看!下次自己買去!城北於家的燈籠鋪晚上又不關門。”

  陳北辰好奇地打量了兩眼,問道:“紅燈照影,他們家這異術真有用嗎?”

  “你說呢?老於家賣了三代燈籠,要是沒用,早就被人把鋪子燒了。”金刀鼠翻了個白眼,提著燈籠,轉身向密林中走去。

  陳北辰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又瞬間落了回去,跟在了金刀鼠的身後。

  “上次聽你說,這鬼市裡還有異術售賣,真的假的?”陳北辰一邊走,一邊問道。

  “我騙你幹嘛?這鬼市可開了快一百年了,方圓數百裡內,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都有,偶爾有兩門異術出現再正常不過了。當然了,具體是什麽樣的異術,那就不敢保證了。我記得上次在這賣出去的那門異術叫養豬如牛,你聽聽這名字,也不知道是讓哪個有錢的豬倌給買回去了。”

  金刀鼠滔滔不絕地說著話,緊繃的神經明顯放松了不少,甚至還有閑心轉過身笑嘻嘻地向陳北辰問道:“你可以呀,我可都聽說了,拿了那鐵公雞一百五十兩,居然還自己走出了衙門。厲害呀!”

  “你連這都知道了?”陳北辰眉頭一皺,有些疑惑地問道。

  金刀鼠直接衝他翻了個白眼,不屑地說道:“你以為呢?整個青州城才多大一點,那幾個捕快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說,老婆再出門找其他人的老婆一說,太陽都還沒下山呢,這事就先傳遍了。”

  陳北辰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給我安的什麽罪名?”陳北辰連忙轉移了話題。

  “還能是什麽罪名,陳家莊滅門案唄!”金刀鼠擺了擺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都五年了,還什麽事都往這上面推,可憐那麽多枉死的冤魂,死都死得不消停!”

  陳北辰沉默了,他走在黑暗中,一言不發。

  金刀鼠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沒再說話,只是沉默著帶著陳北辰穿過一片低矮的灌木。

  撥開幾根樹枝,不遠處隱隱可見一片不詳的紅光。

  若是常人到此,只怕會以為是什麽惡鬼凶靈在此作祟,二話不說轉身就跑。然而金刀鼠卻是大踏步地走了過去。

  二人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一個一丈多高的木門,大門兩邊還各有一條塌了一半的籬笆,上面掛著一個個紅燈籠。

  金刀鼠很自然地將手中的燈籠掛在了籬笆上,帶著陳北辰走過紅光爍爍的木門。

  門後有一條小石橋,上面長滿了綠色的苔蘚。橋下的小溪已經乾涸,隻留下一條布滿黑色爛泥的溝渠。

  石橋後,似乎是一處早已廢棄的小村子,周圍還有不少東倒西歪的土屋,大部分已經徹底倒塌了。

  一個個人影穿行在被紅燈照亮的土路上,大部分人不是像陳北辰一樣帶著草帽,就是披著一身連帽黑袍,將身形與面部遮擋得嚴嚴實實,甚至有人直接用一塊黑布蒙上了臉,堂而皇之地走在路上在,周圍的人也沒有一個多看他一眼。

  相比起來,像金刀鼠這樣完全不做掩飾的,反而是少數。

  二人來得似乎已經有些晚了,土路兩邊已經有不少人席地而坐,面前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刀劍弓矢等尋常兵器,也有一些長刀長槍,明顯是從軍中運出來的兵刃。陳北辰甚至還看到了一副甲胄,就那麽堂而皇之的擺在那裡,只是沒人敢去買。

  江湖遊俠,手裡有一把長刀長槍,甚至弓弩箭矢,在這麽個偏僻地方都沒人會來找你麻煩。可要是敢穿著一身甲胄走在外面,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不少朱砂、雄黃、沉香等辟邪之物,甚至還有一些看起來就十分昂貴的金銀珠寶,被幾個周身裹著黑布,散發著淡淡屍臭味的人擺在地上,任人挑選。

  “怎麽連鑽地下的土龍都有?”金刀鼠低聲自語了一句,繞開那幾人,向著鬼市深處走去。

  隨著身後紅光越來越稀薄,周圍的黑暗漸漸籠罩了上來,一個個看不真切的朦朧人影從二人身邊匆匆走過,也不知是人是鬼。

  陳北辰四處看了看,到了這裡,周圍的人影明顯變少,氣氛也隨之變得凝重了起來。

  出現在地上的,也不再是什麽朱砂、雄黃之流,而是黑色粘稠的血液、斑駁古舊的八卦鏡、巨大殘缺的獸皮等詭異東西。

  而其中最受歡迎的,還是一本本古書。

  陳北辰可以看到,周圍的人影在路過那些擺著書籍的小攤時,總會停下來看上兩眼,甚至和老板交談兩句。

  金刀鼠也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走到一處書攤時,忍不住蹲下去看了兩眼。

  “吐火噴煙、粟米千斤定、三仙歸洞……兄弟,你這戲法也拿出來賣啊?”光是看了兩眼,金刀鼠的表情就變得相當精彩。

  擺攤的老板是一位穿著一身麻布衣服的年輕人,臉上蒙著一塊黑布。一聽金刀鼠這麽說,連忙爭辯道:“戲法怎麽了?戲法變得好,那也是一門手藝啊。”

  金刀鼠冷笑了一聲,起身就走。

  倒是陳北辰好奇地翻了兩頁,抬起頭來問道:“這三門戲法多少錢?”

  老板瞬間激動了起來,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兩!”

  陳北辰扭頭就走。

  “等等!十五兩!不是!十兩總行了吧?!”老板連忙試圖拉住陳北辰,卻被他閃身避開,只能連聲說道:“這都是秘傳的戲法,有獨門訣竅的,十兩銀子你絕對不虧!”

  陳北辰猶豫了一下,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他面前,自己把那本記載著三門戲法的小冊子塞進了懷裡。

  他拍了拍胸口,微微一笑,抬起了頭。

  面前是一片黑暗。

  金刀鼠那壯碩的身影,消失不見了!

  夜風微動,穿過一個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虛幻身影,吹進了他的心口,冷得他微微顫栗。

  怎麽可能?這才多長時間?他人去哪了?

  一個個疑問充斥著陳北辰的腦海,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巨大的威脅感!

  在這裡,他形單影隻。在這裡,他孤立無援。在這裡,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是一個黑暗中的孤島,周圍滿是不懷好意的視線。

  陳北辰的呼吸變得粗重了,他下意識地摸向身後的長刀,想要借此來給自己一些安全感。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陳兄,你在這裡做什麽?”

  陳北辰轉過身,道士陸靈澤身穿道袍,腰挎符包,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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