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東在推銷他做的皮影燈的時候，遇見了一個算卦人，算卦人走路左腿有點瘸，頭髮花白，目光如寒潭之水，大約有六十多歲。

　　算卦人的生意不好，經常在廣場坐五六個小時，也不見一個求卦的。向東賣皮影子，還賣皮影燈，生意還算可以。

　　看著向東這裡人多，算卦人便擠在到向東跟前，把卦筒往向東的皮影子旁邊一放，把畫著陰陽八卦圖的布往皮影燈那裡一放，把手中的馬扎子往陰陽八卦布後面一放，自己便坐在馬扎子上面，搖著一把羽毛扇子，似看非看望著來來往往的過路人。

　　自從向東跟黃會長學過《周易》後，他對卦術有了一點了解，覺得這裡面的道道深著呢。

　　沒有人的時候，向東會問算卦人一些卦象的事，但算卦人不說卦象，每次張口說的就是他的爺爺，宛如他口中的爺爺就是整個世界。

　　算卦人說，他爺爺也是一個戲子，唱皮影戲和木偶娃娃戲的。聽說算卦人的爺爺和自己是同行，向東突然感到算卦人好親切，就像在千裡之外突然遇見了老家人一樣，兩個人的話題就多了。

　　自從兩個人的話題多了後，算卦人就會有意給向東講他爺爺的故事，向東也就當故事聽了。

　　爺爺做的木偶娃娃都很粗糙，臉是用木頭做的，打著粉，塗著色彩，眉毛和頭髮都是用真人的頭髮貼上去的，穿的衣服都是從死人身上脫下來的，有些衣服雖然洗了洗還是有血的。

　　那個時候經常打仗，死人多得很，許多村落經常沒有活人，卻走動著成批的死人。

　　爺爺做的那些木偶娃娃，有的是用來唱戲的，有的是用來嚇人的。如果爺爺不用木偶娃娃嚇人，爺爺早被抓去當兵了。

　　一次一群大兵要抓爺爺去當兵，爺爺對身邊站著不動的木偶娃娃說了幾句話，那些木偶娃娃就動了，把那些大兵圍在中間，任憑那些大兵怎麽打，也走不出木偶娃娃擺的五行陣。

　　爺爺是一個唱戲的，經常出入在活人和死人之間，給活人演的是陽戲，給死人演的是陰戲。

　　有一次爺爺演戲路過亂墳崗，被兩位大兵帶到大帥府去演戲，大帥要看陰戲，我爺爺說陰戲是給死人演的，給活人不演。

　　大帥堅持要我爺爺演陰戲，我爺爺就演《竇娥冤》。

　　隨著鑼鼓一聲響，爺爺取出皮影子竇娥，唱道: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延壽。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

　　四處一片黑暗，無數個黑影子在晃動著，爺爺一邊唱戲，一邊想，這次一定是走陰了，把戲唱成真了。

　　爺爺借助走馬燈的燈光往外看，看見看戲的，不但有人，還有野獸，黃鼠狼豎著耳朵在認真聽著，野狸子用舌頭舔著毛茸茸的尾巴，一個人的舌頭有二尺長紅紅的，好嚇人的，還有一個人頭上有長長的角。

　　我爺爺連忙拿出一個鍾馗皮影子在幕布後面走了走，說也奇怪，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沒有了，黑暗也褪去了，天上有了星星。

　　爺爺發現自己站在一堆死人堆裡，他一手拿著鍾馗皮影子，一手提著走馬燈，遠處有一隻狐狸在啃吃人骨頭。

　　爺爺說，那個年代，今天你帶兵打我，明天他帶兵打你，能扛起槍的都被抓去了。

　　爺爺是一個唱戲的，是下九流裡面的人，和算卦的一樣，都是下等人。

　　爺爺給好多帶兵的唱過戲，到處流浪，

就是為了混個肚子飽，但經常餓得走不動路，吃飽的事經常發生在夢中，每次夢到吃飯，正要好好吃的時候，夢卻醒了。爺爺說，夢他媽的就是專門用來琢磨人的。　　那天，我爺爺已經三天沒有吃到一嘴糧食了，他醒過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吃的，在死人堆裡面找吃的。

　　爺爺找到了許多銀元，卻沒有找到一點吃的，那個時候，雪花花的銀元還不如一塊大餅實惠呀。

　　就在爺爺絕望的時候，走過來一位美麗絕倫的姑娘，姑娘帶來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還帶來了一個豬蹄子，讓爺爺安心吃，如果吃完了還想吃，就到家裡去吃。

　　竟然有如此好心的人，竟然有如此美麗絕倫的姑娘，竟然還有如此好吃的東西，爺爺心裡冒出來了三個竟然。

　　看著爺爺吃飯，姑娘用二胡拉起了一支鄉間小調，剛開始曲調平緩，婉婉如流水，過了一會，宛如一縷青煙，飄在了風頭上，落在了水面上，時而直，時而彎，時而顫抖，時而纏綿，聽得爺爺身體都酥軟了，沒有了骨頭。

　　曲子沒有完，爺爺便入睡了，也不知過了多時，爺爺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爺爺看見他的身邊蹲著一隻可愛的狐狸，狐狸用軟軟的舌頭舔著爺爺的臉蛋，原來爺爺是被狐狸舔醒過來的。

　　那個年代，動物往往比人好，動物知道感恩，也知道救人，人卻長長相互打著，爺爺摸了摸狐狸，發現是一隻真實存在的狐狸。

　　那個夜晚，應該是三月二十三四的晚上，月光淡淡，夜色朦朦朧朧，空氣中有淡淡的杏花香。

　　那個給爺爺送飯的姑娘又出現了，她對爺爺宛如笑了一下，讓爺爺給她唱一段皮影戲。

　　爺爺問姑娘想聽什麽戲，姑娘說想聽《孟薑女哭長城》的戲，這個戲，爺爺熟悉。

　　聽說萬郎喪了命

　　冷水澆頭，懷抱冰

　　萬郎呀，我的夫呀！夫哇呀啊呀！

　　都是奴害死了你，如果奴不摸你腳下那三根白毛，你就不會被那暴君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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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薑女為什麽會這樣哭訴?傳說孟薑女的丈夫被征到萬裡之外的北方去修築長城，可每天晚上都會回到家和孟薑女相會。

　　孟薑女懷疑自己的丈夫根本就沒有去修長城，白天一定是躲在一個人看不見的地方，晚上才偷著回到家的。

　　孟薑女擔心回家的丈夫被官兵發現，如果被官兵發現了，他們全家都會死。一天晚上，孟薑女對丈夫說，王郎，我也想著夜夜能夠和你廝守在一起，可如今你已經被征去修長城，如果你不去修長城被官兵發現，我們全家人都要被處死，今晚我們好好過一晚夫妻生活，明早你就早早去修長城。

　　萬郎對孟薑女說:“我每天都在修長城，只不過因為太思念你，晚上便趕回來了。”

　　孟薑女說:“萬裡之路， 你不是神仙，說那樣的話，連三歲小孩也騙不過，你就不要騙我了。”

　　萬郎無奈，隻好說出實情，原來他腳底下面長著三根白毛，能夠日行十萬八千裡。

　　孟薑女以為丈夫騙他，故意找借口，她不信，翻看丈夫的腳，果然發現了那三根白毛。

　　孟薑女覺得奇怪，用手去摸那三根白毛，可惜他們剛過完夫妻生活，那三根仙毛被孟薑女一摸，失去了一部分仙氣。

　　天亮後，萬郎因為仙氣不足，拚勁全身力氣才勉強趕到長城邊，趕到長城邊的萬郎就剩下了一口氣，已經無力站起來修築長城，被後面築城的人埋在了城牆之中。

　　白茫茫的星光籠罩著大地，陰森森的亂墳崗有死人，有狐狸，有美女，有野狸子，有將軍，有累累白骨。

　　那夜，爺爺唱完了《孟薑女哭長城》，又唱了《牛郎別織女》。爺爺那夜就像著了魔一樣，他覺得他可以唱一晚上，就這樣一直唱下去，唱到了月亮整個落下了西山頭。

　　爺爺說，那個時候，他也感覺他已經不對了，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是想唱，就像一個人喝酒喝多了一樣，開始攬酒開了。

　　他唱著唱著，聽到眼前的美女哭了，那哭聲合著他的調子，後來，那位美女不見了，那隻他摸過的狐狸跟著他唱了起來。這隻狐狸一定是一隻靈狐，說不定是一隻戲子死後變的，他心裡如此想。

　　後來，他聽見有人說快不敢唱了，再唱就要出事了，有人叫他的名字，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鬧哄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