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小淇，過來……”

　　査淇在廚房做著晚飯，女兒原本在廚房抱著査淇的大腿，彼此糾纏著，聽到我的叫喚，跌跌撞撞地跨過廚房的門檻，躲在門邊的牆柱後頭偷偷瞄著我，見我看她，嬉笑著又躲回去，反反覆複。

　　“啪啪啪……”我拍了拍手，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勢。

　　這時小淇再也按捺不住，咿呀著朝我晃晃悠悠地小跑過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我猛然上前一步撐起她的小身體，把她摟在懷裡，複又擁著她一起坐回沙發上。這一下驚險的插曲，惹得小淇興奮不已，頭埋在我的胸口嘎嘎笑著。等她重新把頭抬起，我胸前的襯衣上已經多了些許她的口水。

　　“叫‘阿爸’……”我給小淇示范著。

　　“爸……爸……”

　　“阿……爸……”

　　“爸……爸……”

　　此時査淇端著做好的晚飯碟碗依次擺在餐桌上，我將小淇轉過身，讓她看著査淇，道:“那是‘姆媽’。”

　　“媽……媽……”

　　“姆……媽……”

　　“媽……媽……”

　　査淇擺好碟碗來到我的身邊，將小淇從我懷裡接起，哂笑著道:“你怎麽這麽執心於要糾正寶貝的叫法呢，怎麽的，是不是想家啦?”

　　我不置可否，査淇說者無心，我卻聽者有意。我們都是懷著濃濃的鄉愁的遊子，去尋找靈魂得以棲居的家園，但是在外漂泊太久，哪怕擁有了自己的房子，自以為融入了這個環境，但是張開嘴，我的鄉音，閉上眼，我的記憶，都始終在點醒著我家鄉的模樣，鄉音和記憶改變不了我也一直不想被改變。家鄉，從我初次踏上渡船開始，就是只有在夢裡才能想回去就能時常回得去的地方。夢裡淒惶，夢醒惆悵，時常夢醒時分望著一地孤清的月光，無法明了，遊子思鄉的切膚之疼，早與那明月一般，耗給了滔滔流年。

　　査淇見我不說話，一邊給小淇喂著飯，一邊繼續說道:“我們出來的時候，家裡到縣城還需要坐渡船，現在到縣城連上了跨海大橋，到市區都連上了跨海大堤，變化還真是挺大的。咱倆認識二十多年了，你出來也二十年了，想家也正常，我也時常想念家裡的山山水水。”

　　“喲喲喲，不吐不吐。”査淇擦拭著小淇嘴邊被她噴出的米湯。

　　“也不是不想，就是出來這麽久了，突然不知道該怎麽回去了。人在外，原以為經年常待的地方或是歸宿，但是好像並非如此，回身去看自己出來的地方，以為那邊才是故土，又發現自己被時間搓磨得面目全非，似又有些格格不入。”我苦笑著說道。

　　査淇淡淡一笑，道:“記得當時我來沈城之前，你和我說‘我有空可以來看看，來了以後根據自己喜歡不喜歡再決定來不來’，實際上對於沈城，我談不上喜歡與否，只是因為有你在，感覺哪裡只要有你就好，家鄉也是，變化再大，只要父母在，家就在，只要家在，又何來格格不入一說呢。”

　　我微微頷首，雙手拂過小淇的面頰，狠親了一口她皙白的臉，心情舒張了不少，道:“讓阿爸好好想想，什麽時候帶著你回去看爺爺，看奶奶，看外公外婆。”

　　小淇似懂非懂，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嘴裡咿咿呀呀聽不清她說什麽，査淇看著女兒和我，莞爾而笑，不再言語。

　　………………………………

　　往家的路， 過了山海關口，

就如同已經踏上了家門。　　從北到南，眼看著光禿禿的白樺被我們一棵棵拋在身後，兩側的枝乾樹杈如同遇春似的漸漸發芽戴上綠意，從蕭瑟又沉默的冬，一路慢慢生出活力來。車窗外望眼所及的凝凍的河面，隨著車子向南，漸漸能聽出水聲的潺潺。小淇在後座査淇的懷裡酣睡著，她定然不懂此時她父親心裡的激動，此時的我似重回小淇的年齡，幼稚又對窗外的風景充滿新奇，哼著歌，盡量不錯過這一路歸家途徑的所有風景。

　　“我好像很久沒聽你唱歌了。”査淇在身後和我說道。

　　我笑道:“可能是因為要回家找媽媽了，心情不錯吧，哈哈……”

　　將近五十個小時的行程，車子終於踏上査淇所說的跨海大堤。

　　朝陽剛剛升起，透過前車窗的擋風玻璃打在我的臉上，今天風平浪穩，兩側的海水面上雖文靜，海底或是浪潮洶湧，海水一片蔚藍，小時的黃色的海水如今在海堤上看來清澈無比。二十多年後的家鄉，如同換了模樣，原本母親翻曬羊棲菜的沙灘外新出了一片陸地，新起的深水港碼頭上貨車來來往往。家裡的土坯房早已經被推翻了，再也沒有機會嘗著泥灰落下的土味氣。

　　母親在我們車子進村的路口焦急地等待著，見著我們的車子，急急招呼著我們。

　　小淇見到奶奶雖有些陌生，但是進了母親的懷裡後便如同換了一個人，開始咿咿呀呀地和母親攀談著。

　　“回來啦?”母親不無興奮。

　　我道:“嗯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