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探長坐在咖啡館中，面對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這是周末的下午，阿溪請他到咖啡館，有點相關的發現或者他有興趣知道。他接到消息立刻就過來，半分鍾都沒有耽誤。冬天的樹枝光禿禿的，行人圍著毛絨圍巾走來走去。街邊有賣煮熟的茶葉蛋，支著鍋子，八角、桂皮、茶葉、醬油上下翻滾，還有鹵豆乾子。看到鹵豆乾，皮探長走不動，他買了兩塊，舀上杓紅油辣子，家常美食真是別有風味。此時呼呼的風吹著，也不算什麽。三口兩口吃了豆乾，辣出點汗，覺得很暖和，很快來到咖啡館。

　　阿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也還沒來得及吃飯。咖啡館裡有金槍魚三明治，她打算待會再說，等幾分鍾再吃。她看到皮探長進來，招手請他坐過來。咖啡很快端上來，放在精致的托盤裡，外加金色的小杓子，兩塊小點心，紅豆酥和很小的桂花酥。皮探長點頭示意，問她要不要試試這裡的蛋炒飯，看上去味道也很不錯。然後他們各自點了雪菜蛋炒飯和榨菜蛋炒飯，感歎兩句咖啡館的持續發展，兼容並蓄，很快進入正題。

　　她這次說的話比之前多些:“你知道嗎，有些時刻，羨慕這些高管，不完全因為對方有獨立的奢華辦公室，可以和其它員工區分開來，一個人坐在寬敞的屋子;或是高薪資，工作一個月相當於普通員工至少一個季度的收入，有時還多點;出國培訓就更不是，因為我最不喜歡坐飛機。”阿溪突然停住不說話，看皮探長的反應，如果臉上有半點不耐煩或是完全站在既得利益高管角度，她就打算把後邊的話吞下去，把話圓回來，吃一盤雪菜炒飯完事。

　　皮探長倒是很有耐心，他比較善於敷衍和聽，但還是在心裡想著自己對她的耐心恐怕也不是很多，不過今天是周末的下午，且聽她說說什麽，也不算很吃虧。

　　所以他暫且妥帖地給她加杯檸檬水，問，“那是什麽?還有什麽更值得被羨慕?”

　　阿溪看著咖啡，“是時間，對於時間的掌控”。

　　“普通的員工，越來越忙，每天只有回到家的兩三個小時，吃晚飯，洗碗等一些瑣事後沒有什麽時間，而且上班的時候，壓力大，坐在那裡筆直，就算沒有做太多事情，都會精力大為磨損。而高管就完全不同，他們上班打卡的時間彈性，這且不論，因為作為高管，也是有規定的，但上班的時間，由於只需要對大領導負責，因此十分的放松，只要顧著領導即可。如果領導恰好不在公司，或是過問其它的業務，那麽這些高管可以把門關起來，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什麽都不做，都是對精力的培育。”

　　“換句話說，他們有本錢，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刀刃上。普通員工的加班，是汗牛充棟，勤扒苦掙，眼皮上下打架，勞而無功。而高管可以在下午喝點下午茶，洗點水果，晚上大領導看得到的時候，加個性價比極高的班。之後還可以去國外度假，培訓，越過越滋潤。”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些話，實屬不易，但因為這也算是近半經過深思熟慮，所以自覺說得還公道，完全是事實。

　　皮探長覺得立場不同，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他說，“那是自然。如果你在高管的位置上，也可以過得很滋潤。但每個人被選擇的機會是不同的，魚和熊掌，予取予求。這也是說的略有點遠，當然是有道理的。對了，你之前說有相關的事情，是發現什麽?”

　　阿溪喝了口檸檬水，繼續:“在此之前，

有兩個前提要再提出，看有沒有什麽補充。”　　“第一，既然高管的好處如此之多，那麽作為對於高管職位的爭奪，自然也是很大的利益。換句話說，這是高管之爭，不是根本摸不到中層門把手的碌碌的普通員工對於高管的覬覦，因為這其中萬水千山不止。”她本來想說，普通員工的競爭很也激烈，但覺得一來普通員工和高管之間幾乎是平行空間;二來要有控制地說，有的放矢，所以把無關緊要的省略。

　　皮探長鼓勵地看著她，把咖啡端起來。他沒有發表意見，但聽得有點認真。“第二?”

　　阿溪平淡地說:“人的喜好，是有連貫性的。或者說愛吃的口味，幾十年都不見得會有什麽變化。比如你喜歡喝法國香草咖啡，是多年的習慣。”

　　皮探長喝了一口咖啡，“這個倒是不錯，都有十幾年。我對這兩個前提，特別是第二點，是認可的。那麽你到底發現了什麽?”

　　阿溪略為滿意地笑了笑，她很高興位置和條件不論，皮探長在有的時刻也可以捕捉到她說的點。

　　“大約一個多星期前，我下班出來，看到有個女的極為愜意地坐在沙發上，擠電梯的員工很多，但很明顯這人不屬於‘擠電梯’的范疇之內。她穿著皮草，塗著指甲，伸著腿，即使在那種下班的空間裡，也有意無意伸展著肢體語言。”

　　皮探長問:“這是誰，是這幾個之中的麽?”

　　阿溪點點頭。眼神閃閃發光。在作分析的時候，她才多少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而不是庸庸碌碌，每天下班回家只有兩個多小時自己時間的一籌莫展。

　　“對，起初我以為是雷總，因為雷總經常穿皮草，顯得比較奢侈，也很有經濟實力。但這幾天我突然意識到，那並不是，此人要比雷總年輕點。”

　　皮探長又給了一個眼神，他感到有點接近事情的重點。

　　阿溪喝了口檸檬汁，滿意地笑笑。“是的，是單總。雖然她和雷總年紀接近，但因為進公司時間沒有那麽長，所以看上去年輕點。”

　　皮探長有點拿不準對方想說什麽，他很謹慎地措辭:“然後?兩個穿皮草的。或者最近有很多穿皮草的也說不定。時尚不是都是轉來轉去的麽?”

　　“沒錯，但是，要知道普通員工如果穿皮草，眼睛都抬不起來，伏在辦公桌上做事情，是很可笑的，因此我並沒有看到過普通員工這麽穿。”

　　皮探長心想，可真敏感。只要你願意，買件皮草穿又算什麽。不過轉而又想到的確是有獨立辦公室的這麽穿看起來好像大概率些，而且穿皮草的確不能做很多事情。

　　所以他知情識趣地點點頭，表示認可。很自然地說:“那是，皮草是身份的象征。可以這麽說，還可以說穿皮草就不用做很多雜七雜八的瑣事。”

　　阿溪覺得皮探長能這麽理解，說明他有進步，覺得這不是主觀，而更多是客觀的分析。她說，“這裡不用再展開，為什麽高管穿皮草更為契合辦公室，這和錢也沒有特別大的關系，的確，如果你每天忙忙碌碌要做很多事情，穿皮草不管是擠地鐵，還是打水，做飯，都不是很方便。那麽這裡，你可能也進一步意識到獨立辦公室對心境和工作條件的影響。現在就有個問題，客觀地說，你覺得公司裡除了大領導，誰得的好處最多?”

　　她此時說起好處兩個字，倒仍然保留幾分讀書人的清高，但只有提這兩個字，才能找到最為關鍵的切入點，也就是問題的實質，爭奪的是什麽，這是繞不開的。

　　皮探長既然做足功課，也就很樂意地回答這個問題，他喝著咖啡:“那自然是雷總。首先，她的辦公室根據我的觀察，是最大的，雖然這麽說有點無聊，但這也是重要的環節;其次，在這裡工作時間足夠長，說明飯碗沒有問題。現在業內有個長期的飯碗，也不是特別容易的事情。”

　　阿溪給他加了點咖啡，又把裝點心的小碟子推到他面前。紅豆酥和桂花酥還有點熱，發出誘人的光。

　　“那是自然，在外邊，很多公司簽過兩次合同後，就不會再簽第三次，不然就是長期合約。所以說能在這裡一直工作， 還有這麽高的待遇，可見是與眾不同，差別對待。”

　　皮探長說，“這倒是不錯”。

　　“所以，想想之前說過的前提之二，人的喜好是連貫的。你如果喜歡喝法國香草，這十幾年都會喝下去。”

　　這次輪到皮探長的眼神發出光，他說:“你想說的是，雷總享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而且，單總和雷總年齡相似，如果都穿皮草，氣質上都有點相似。”

　　雖然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怎麽“翻譯”最為妥帖，但也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在說閑話，而是的的確確地相關。好像有道光，從傾盆大雨的天空中傾瀉而出。

　　阿溪略有點沒有辦法克制的自得，雖然平日裡她極為內斂，但這幾乎是她的專業，推測，分析，洞察，所以當她做正經事的時候，多少有點掩飾不住的得意;而她在聚精會神之時，又沒有精力來掩飾，管理表情。

　　她看著面前的咖啡，“很對，所以單總來的時間不怎麽久，但基本上該有的都有。獨立辦公室也好，外出培訓也好，知道的，不知道的，不一而足。這裡也不用展開。但就是要知道，這是個傾向，是很重要的傾向，又通往利益的爭奪。”

　　皮探長說，“那麽可否請你說的清楚點，你覺得是誰做的?”

　　阿溪再次拿起果汁，“根據之前說過的兩個前提——爭奪的本質是高管之間，而不是夠不著的普通員工或是中層;以及喜好的連貫，當然是單總。”

　　“那為什麽不是雷總?”

　　那是因為——

　　“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