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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塵煙》第三十七章:地窩院與癱瘓老人
  尚家是個地窩院。

  啥是地窩院?就是在平地裡挖一個長方形的坑,深度一般是丈二左右,寬度坑下和坑上一樣。在坑的北面和左右鑽幾孔窯洞,南面則是一條上坡路,就像一個帶了個靶子方形熨鬥,那靶子就是坡道(也叫hang道)。為了預防雨雪天上坡打滑,沿著巷道箍了一個錐形筒子,出口那頭大,連接院子那頭肯定小,當然,在這個連接處,就是大門。大門外鎖,裡拴,這樣一來,人若要下地坑院,就從那個半張著嘴的筒子裡進去,走下坡道,穿過大門,下到院子。

  這個與地面一樣平的地窩院上面,砌了一圈兒半人高的牆。看樣子,是為了預防人或動物不經意間掉下地坑院。

  我朝地坑院裡瞧了瞧,聽了聽,靜的連一個聲音都沒有,一般家庭拴狗,這家倒是沒有狗。此時正是晌午,太陽乾巴巴的曬,知了熱熱熱地刺瓜瓜地叫著。我見狀,說:“看樣子沒人。”

  鄭三民從東面繞到背面,一看說道:“有人哩,大門拴著,你叫。”

  我就高聲叫道:“哎,有人嗎?”

  背面的窯洞裡立刻傳出了一個女聲:“沒有人。”

  鄭三民接著說道:“你不是人嗎?快出來,有好事呢。”

  很快,一個穿著深藍色褲子、花短衫的女人靸著鞋出來了,朝我們望道:“啥好事?”

  鄭三民一看這婆娘大致有四十多歲,頭毛刺刺的,就說道:“她表叔媽,聽說你家有老人,縣醫院準備免費給老人做體檢呢,我們先登記一下情況,你把門開開。”

  尚家女人立刻轉身就走:“死症病得下了,靠體檢,頂屁用?我們不體檢。”

  鄭三民見她要進窯洞,忙喊道:“哎哎,她表叔媽,你急啥呢,你等我把話說完嘛。”

  那女人沒理。

  我倆大眼瞪小眼,一籌莫展。這時,一個老頭雙手背搭著,從東面的小道上走過,好像聽見了我倆的對話,問道:“你叫得幹啥呢?”

  鄭三民說:“老人家,這是你家嗎?”

  老頭說:“不是。這是尚家。我家在溝對面,我從這裡走捷路,出去翻個溝就到了。”

  我見老人口氣還算和氣,忙給點了一支煙遞過去。老人可能走累了,接過煙後就蹲在了地上,白襯衫外面披著的褂子掉了,他轉身撿起,壓在了膝蓋上。我見老人全身土兮兮的,白襯衫洗得幾乎染了色,就問道:“你和尚家是一個村上的嗎?”

  老人說:“就是的。他們是北咀,我家是南咀。你們是哪裡人?”

  我就說是鐵李川的,他家在縣城跟前。

  老人說:“我剛從縣城回來。”

  我一聽,有點吃驚,問你是怎去的?他說:“走上去的,早上雞叫頭遍就走,趕九點到了縣城,去看了一下我娃。”

  “你娃怎了?”我問。

  老頭吐了一口煙,才說道:“我娃說了個媳婦,想給那女子買幾件衣服,沒錢,把縣城街道的井蓋揭了兩個,拉去賣了,被抓住了,判了五年徒刑,準備送平涼監獄呢。”

  我一聽,不知怎麽說了。

  鄭三民問道:“賣了多錢嘛,判了五年,找關系活動沒?”

  老人歎息一聲說道:“唉,找啥呢,別說沒關系,就是有關系,哪有錢活動呢?我去想給娃買點點心,都沒錢,走時給娃煮了幾個雞蛋,摘了點蘋果,拔了幾個嫩蘿卜,去把娃看了一下。”

  鄭三民說:“你沒給提肉?蹲號子的人,

最想吃的就是肉。拿那綠蘋果和辣蘿卜頂啥呢?不會殺隻雞,給你娃送去?”  “雞被黃杳(黃鼠狼)咬的,統共剩下兩隻了,一隻叫鳴,一隻下蛋。殺得吃了,拿啥下蛋呢?攢點雞蛋,著急忙了,還能買一袋子鹽呢。”

  聽老人這麽一說,我就知道他家有多窮了。想到老人大熱天的,跑上百裡路去看犯了罪的兒子,心裡不免有點沉重。

  鄭三民得知他與尚家熟悉,就把我們的來意告訴了老人。話沒說完,老人就說道:“白說呢,商家老頭癱瘓幾年了,開始那媳婦還照顧得不錯,結果那男人跟工程隊打磚,晚上跟一個做飯婆娘住在一起,不顧皮不顧面,閑話傳回村裡,那婆娘知道後心裡不舒服,就拿癱子出氣,嫌癱子在炕上拉屎,就把炕挖了個洞子,下面放了一隻桶,將那癱子的屁股放在洞子上,想拉想尿,都流到桶裡了。平時那媳婦高興了,給吃兩頓放,不高興了,給吃一頓。天天就關在窯洞裡,一年四季見不上日頭。癱子的女子在三十裡鋪,一月半載來給收拾一次。唉,人老了,可憐得很。你們還想給體檢,估計連門都進不去。”

  鄭三民一聽,照這個說辭,想要進這家,估計沒戲,就直言道忙:“那請你老人家叫一下門,只要開了門,管她同意不同意,我們下去看一看。”

  見老人猶豫,我忙插話道:“既然她公公那麽可憐,我進去給點錢。”

  老頭注意地看了看我,說道:“年輕人,有這個心腸,將來差不到那裡去。”說著,就站起,走到崖畔,朝下面喊道:“秀玲,你給開一下門,這兩個年輕人是做慈善的,想下來看看老人,給點錢。”

  秀玲立即說道:“哎呀,那好得很,快下來。”說著就出來了,朝上面望了望:“你們快下來。范叔,你也下來喝口水吧。”

  老人說:“我不了,回去還得喂牲口哩。”

  聽見秀玲開了大門,我倆就沿著這個筒子形的坡道往下走,秀玲立在門口,笑嘻嘻地看著我:“你們不是來體檢的嗎?原來是做慈善的?現在社會好的,窮得很了,就有人幫。”

  我一邊走,一邊瞧了瞧周圍環境,說你們把莊子修成這樣,發大水時哪裡排水?秀玲指了指西面說道:“那裡有個地窖,深得很,水下來了,就從那裡流下去了,攢下還能吃飯喂牲口。”

  說話間,我聽見騰的一聲,抬頭一看,東面那個敞開的小窯洞裡,拴著兩頭牛,剛才牛好像甩了一下蹄子,發出了那個響聲。

  見鄭三民朝北窯走,秀玲指了指西窯說道:“老人在這個窯裡。難聞得很,你們站在門口看一下,別進去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了裡面發出了嗯、嗯的聲音。

  我剛推開那黑兮兮的木門,感覺臉上、額頭上被什麽碰了一下,原來是蒼蠅。這些家夥好像圍著老人作樂,猛然受到驚嚇,飛了起來。有的還大得出奇,撐著綠翅膀,眼睛亮晶晶的。同時,一股濃烈的屎尿味撲鼻而來。我本能地立在了門口,發現那個癱瘓老人就在炕上仰面躺著,頭髮又白又長,臉上像刀削了似的,眼睛深陷,面容枯槁,裸露的肩膀看上去像木材一樣,猛一看,感到有點瘮人。

  老人看見我在門口,伸出了那個乾柴似的胳膊,聲音淚兮兮地說道:“進來。”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的視線不由得落在了他那骨瘦嶙峋的手上——那手簡直慘不忍睹,手掌手指頭上沾滿了黃兮兮的東西,一看就是屎,只是已經乾成痂了。

  我心裡頓時感到有點發怵,但還是咬著牙,低了一下頭(因為我個子高,進門得低一下頭),進去了。問老人睡了幾年了?老人伸了一下指頭,說道:“四年了。”

  “你多年齡了?”

  “八十五了。”老人見我哦了一聲,又說道:“我四十三上娶的婆娘,四十五上生的娃。”

  “你幾個娃?”

  “兩個,一個病死了,一個打工去了。”

  “現在就你兒媳婦照顧你?”

  一滴眼淚頓時從老人的眼裡流出了出來,那麽容易,好像那淚水就在眼邊後著,遇到情緒波動,就滾下來了。老人聲音沙啞地說道:“我女子有時還來照顧。”

  “你老人家耳朵還靈光著呢。”

  “唉,再靈光,頂啥用呢?我一直求死,可就是餓上幾天,都死不了……”

  我不知怎麽說了,看到他光著身子,蓋著一條又髒又薄的被子,躺在褐紅陳舊的竹席上,好像只有腰間墊了一個方形小被褥,在他往上掖被子的那瞬間,我發現他全身一絲不掛。想到他屁股底下的那個木桶,看到大大小小的蒼蠅圍著他旋轉,我仿佛看見了木桶裡成百上千的蛆在糞便上蠕動……

  夏天對這個癱瘓老人來說,這般難熬,那冬天呢?由於炕被挖了洞子,肯定沒法燒炕,那老人是如何過冬的?難道就在這冰冷的光席上過冬不成?環境這麽差,他為什麽還聽覺這麽好?腦子還這麽清楚?我腦海裡不斷地打著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想問一問老人,又覺得就是問出來,有什麽意思?倒這,老人都淚巴巴的,自己感到心裡堵得慌,就掏出了100元,放到老人頭前。

  在我放錢的這一瞬間,鄭三民拽了一下我的衣服後襟,我知道他什麽意思。和老人說了幾句,我趕緊就出來了。而鄭三民只是在門口站著看了看,就跟著那婆娘離開了。

  我們一進秀玲的窯裡,鄭三民就大驚小怪地說道:“啊呀,嫂子,你把你的窯洞收拾得好得很呀,又乾淨,又整齊。牆上還貼了錢。這是啥錢呢?”

  秀玲說道:“國民黨老票子。”

  我循聲看去,發現炕牆上,果然貼滿了上面印著“中央銀行”四個字的拾圓、伍圓、還有壹百圓的。票面顏色有青藍的,有黃綠的,都髒兮兮的,新舊不一。猛一看,都是孫中山的一行行頭像和醒目的大寫數字。

  在鄭三民的口中我和的想象中,有國民黨老票子的家庭,非富即貴。而這個秀玲家,一看她本人和她的家境,怎說都與老票子沾不上邊,但她偏偏就有。這個真是出乎我的預料。難道,這些票子是癱在炕上的那個老人的東西?心裡這麽一想,正準備問秀玲時,只見鄭三民大驚小怪地說道:“是老票子啊,哎呀,你把票子貼在牆上幹嘛?”

  “沒錢花,看看牆上的這些錢,就感到我有錢了。”

  鄭三民哈哈一笑說道:“照你這麽說,我也想給我家的牆上貼幾張老票子。你給我剝幾張吧。 ”

  “看你說的,貼得好好的,剝了幹嘛?”

  “我給你錢嘛。真的,給我剝幾張。我要那張,你剝那張。”

  秀玲就問剝一張給多少錢?鄭三民說:“給你二毛錢。”

  “二毛錢,你狗喝羊湯,想得太汪了,在集市上揭一張畫多少錢,你不是不知道。”

  鄭三民忙說道:“好了好了,給你五毛,你給我剝。”

  價格商量好之後,鄭三民要求秀玲找個刷子,端一碗開水,先一點一點地把錢塗濕,然後慢慢往下剝。如果剝壞了,他就不要。

  秀玲就拿了一隻碗,從電壺裡倒了開水,上炕對著牆上的那些老票子刷了起來。我看著這女人在一點點的在那裡刷,想起我在環縣遇到漏油的那個事故,在河裡一點點刷原油的情形,頓時感到心裡不舒服了,就離開了炕頭,出到了院子。鄭三民緊跟了出來,笑嘻嘻地低聲說道:“今天運氣太好了。”

  我腦海裡頓時想起“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典故,就微笑道:“確實運氣不錯,就是……一點點地往下剝,太慢了。”

  “嫌慢的話,咱倆也幫個手吧。”

  我說:“乾這活兒,我性子急躁,乾不了。”

  鄭三民說:“不乾也行。人都說書生手上沒勁,抓不了雞。你歇著吧,我給咱們乾。”

  他這句話的意思,無非說我是“手無縛雞之力”。也好,只要你同意,我趕緊就離開了。地窩院裡我感覺沒法待,就出了巷道,上到莊畔。在一個麥草剁下面,雙手抱頭躺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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