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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塵煙》第一十六章:給我捐款
  當我接到這個通知後,腦子像塞進了一條棍子,幾天都回不過神來。想到我進入這個學校後,從來沒有乾過偷雞摸狗的事,沒有主動傷害過誰,學習也不是多麽差,還當了四年的班長,但是我卻得了兩次處分,在領導和老師的心目中,我成了一個屢教不改的壞學生。因此,在得了處分的那夜,我失眠了,平生第一次,我睜著眼睛躺到天亮。

  好友陳睿斯和趙志濤看出我心情不好,第二天特意將我叫了出去,在小飯館裡要了幾個菜,趙志濤提了一瓶酒,來安慰我,勸我想開些,說只有一年時間,眨眼就過去了。說趙元的兒子本來今年也畢業,但進了監獄,你蹲在學校,總比蹲在監獄強吧?讓我向孔乙己學習,遇到不好的事,盡量樂觀些。那年頭,人們都喜歡議論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動不動就拿孔乙己勸人慰己。我當時雖然悶頭喝酒,心裡想:我只能用“孔乙己”的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了。

  沒有多久,班裡的同學要離校了,陳睿斯和趙志濤要離校了,和我關系比較好的劉芳也要離校了,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看著他們校門前沿著依山繞行的道路走向遠處,我的目光隨著他們的身影拉長,延伸,最後又收回來,這樣重複了幾次。在送走最後一批同學時,我看著空蕩蕩的院子,想想這些與我處了四年的同學,像鳥兒一樣各奔東西,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崗位,而我還要在這裡待一年,還要面對幾位我不願面對的老師。在這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有了一種巨大的孤獨感,感到心空得能裝進遠處的山頭。在那麽一瞬間,我突然鼻子發酸,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

  我本身是個性格比較強硬的人,輕易不落淚。但是在這個時候,我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了,任它在我的心裡、我的臉上放肆地流著。

  在我邊哭邊走的時候,遇到了學生工作部的部長,他知道我的情況,見我情緒很差,就一路陪著我,說著安慰的話,讓我鼓起精神,不要想得太多,說年輕人受點磨練,對今後的發展有利。他說著,我聽著,他一直把我送到學校給我安排的那間小房子前,才離開。

  哭過之後,我的心就漸漸平靜了。人家走了,我還留著,在家人面前,我得為自己的留校說個理由。為此,我給父親和奶奶說:“校領導讓我暫時在學校工作一年,盡管工資很低,但對我未來的發展有好處。”

  這是我安慰家人唯一的說辭。但是過後想起,如果沒有這一年的歷練,就沒有我後來在石油行業的崛起。有時候,老天要成就一個人,就要你飽受一些磨難,從一些成功人士的經歷看,你不得不信。

  1991年到1992年,對我來說,是個比較尷尬的一年。說是學生,但我沒有課上;說是工人,但我沒工資。我只有以一個四不像的身份蜷縮在學校後院那個小小的房子裡。當然,針對我個人,學校也做了一定的安排——把我放在了學校的後勤科。因為學校對我的教學工作終止了,我只有參加勞動。後勤科就是我參加勞動的單位。一把手科長叫劉漢文。我報到之後,他鄭重地對我說道:“從今以後,你必須要按照大慶精神的三老四嚴來要求自己。”

  我說:“對。”

  大慶精神的三老四嚴到底是什麽內容,我一點都不知道,但是我裝作知道,答應得很痛快。

  他又說:“你的具體工作就是待在我辦公室對面的房子裡,我隨時叫,你必須馬上就站在我面前。

”  我說:“對。”

  劉漢文:“如果我要叫張三李四,你必須在三五分鍾內把人叫到我辦公室!”

  我說:“對。”

  後勤科有個齊進玉的人,他是搞後勤的,譬如床板啊,墊子啊什麽的,領出與存放,包括桌凳的維修,都由他管。得知我的情況後,對我比較同情,閑了跟我聊,有時候還帶我到他家去吃飯,也經常指點我如何乾工作,如何與領導打交道等等,凡是常識性的東西,都給我講講,目的讓我無論是大活小活,盡量把活兒乾好。由於我的一些同學離開時,都約定與我寫信聯系,因此我來信比較多。齊進玉經常從信箱幫我往回拿信,有時還把與我名字相近的人的信拿來了,讓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是好的,知道信件對我來說,是打發心情的一種方式,所以喜歡給我送信。

  由於我與後勤上好多人不認識,劉漢文讓我叫個張三李四,我不知其什麽身份,怎麽稱呼,所以這個時候就去問一下齊金玉,才能跑去叫。在齊進玉的幫助下,後勤工作雖然雜七雜八的,沒有頭緒,但我盡力而為,幾乎沒出啥差錯。

  沒有多久,劉科長突然讓我去喂豬。由於學校後面養了幾頭豬,估計養豬的人有事走了,他叫我去接替。他說養豬工作比較單純一些,也適合年輕人乾。我雖然出身農村,從小與豬羊牲口打交道,這個活兒我肯定能乾。但是,這是學校,不是我家裡,喂豬的事兒我肯定不乾。所以,他的話一出口,我就冒火了,炸彈似的扔了一句“我不乾!”沒等劉漢文解釋,我就轉身走了。

  幾年後,我在一個同學口中聽到了這樣的傳言,說我去喂豬了,最後在一氣之下,把學校的豬都給毒死了。說毒藥是一個獸醫給我開的,那個獸醫還是我的親戚。我確實有這麽個親戚在長慶橋當獸醫,但是絕對沒有這檔子事,真是捕風捉影,子無須有!就問這個傳言是誰說的?同學說是趙志濤說的。我當時一笑,說趙志濤還不是拿我開涮,逗大家開心而已。

  我抗拒了幾天后,劉漢文見我執意不去養豬,就把我打發到了車隊。

  車隊是學校總務科下設的一個部門,管十幾輛車。隊長姓陸,叫建德,他對我的情況比較了解,就讓我搞統計,主要統計車隊的油料和行駛裡程這些事,當時我沒有工資,但是學校給車隊隊員發福利品的時候,陸建德都要給我爭取。譬如學校發10斤梨,陸建德就會給我10斤。可劉漢文對我不是這樣,有一次發東西,他說:“像李小峰這個情況,給上5斤就行了。”

  我聽到後,心裡很尷尬,但是我裝聾作啞,什麽話都沒說。當時我抱了這個決心,在這一年,即使有人將屎拉在我臉上,我二話不說都擦了。因為再有閃失,我就不是畢業的問題,而是被開除的問題了。熬了四五年,如果被開除了,傻子都會覺得不劃算。

  由於我沒有工資,吃飯穿衣得要錢啊。陸建德為了照顧我,讓我在校車上當服務生。校車每天往返於西峰和長慶橋,拉送教職工,來回近百裡路。平時往返的路上,總遇到擋車的路人。陸建德就叮嚀司機:途中如果遇到人,就拉上,讓李小峰收點路費。那司機叫樸思明,是個中年人,很和善,答應了陸建德。除此之外,路建德還讓我跟一跟石油醫院的救護車,救護車有時候往平涼送病人,回來時空車,也可以拉人,讓我掙點錢。

  後來,陸建德還組織了一次捐款,說我沒工資,應該照顧照顧。由於我對每個人都很客氣,工作又積極,因此人緣比較好。捐款時有的捐5元,有的捐10元。當然,捐10元的都是陸建德等學校領導。那時候才是幾十元的工資,5元、10元也是不小的數額。最後統計下來,我拿到了125元的捐款。

  當陸建德把這125元交到我手裡時,按理說我應該很激動,但是,當時我突然鼻子發酸,心裡五味雜陳,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當時我想,我怎麽能落到這個地步?居然要靠捐款生活?為此,在拿到錢的這一刻,我心裡比較難受,更多的是有種羞愧和自卑的感覺。因為我是個背了處分的人,是一個留級在校的人,好學生應該受到支助,我不是一個好學生啊。所以,我哭了。當時我哭著想道:假如今生我有發達的一天,我一定要把這種捐款的善舉加倍地償還給社會!同時我也告誡自己:一定要奮發圖強,自立起來,以後再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捐款了!

  學校為我捐款的事兒,很快被那個叫樸思明的司機知道了。他開的大轎子車經常往靖邊的油田上送人。有一次,我替班跟車服務。在回來的路上,是空車。車經過定邊、鹽池、懷縣、曲子、慶城、西峰等地方時,只要見到路邊有人等公共車,他有意停下來讓上人。他開車我收錢,到了長慶橋,一共收了300多元。我給他交錢時,他說:“我要這錢幹啥呢?路隊長專門安排給你拾點錢,你就拿上吧。”

  我說:“這太多了。”

  他說:“這車一月也出來不了幾次,你拿上零用,我好歹有工資,比你強。”不論我怎麽給,他一分不要。

  這個舉動,至今我想起來難以忘懷。遺憾的是,還沒有等到我回報他,他就出事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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