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我感到頭顱裡像拉響了警報，一種尖利的聲音從我的腦海裡呼嘯而過，就失口問道:“誰說的?”

　　老薑說:“誰說的，估計你心裡清楚，你膽子夠大啊，明明是你自己乾，還瞞天過海，差點把我騙了過去。”

　　聽到“騙”這個字眼，我立刻感到腳下刷的發熱:我這是騙嗎?我曾是受過騙的人啊，怎麽現在自己成了騙子呢?不，我不是騙子，我是借力創業！只不過我是借了個平台和背景而已！因為我個人力量太小了，如果不掛靠體制內的單位，我無法撬動這個龐大的機械！

　　既然事情紙包不住火了，必須去面對，必須力挽狂瀾！必須讓這個事情繼續下去！有了這個信念後，我突然冷靜了下來，就問道:“老薑，這個事情還有誰知道?”

　　老薑說:“暫時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還沒向領導匯報呢。”

　　我忙按住了他的肩膀說道:“薑大，千萬別告訴領導。不管是油機處的，還是我個人的，都是我牽頭負責，你別在乎這個了。這樣行不行，我乾一口井，給你提成一千元?”

　　老薑搖搖頭說:“不行啊，這樣弄不行，我們一般都是公對公，沒跟私企合作過啊，把設備給了私企，萬一出了問題怎麽辦?這個我肯定擔待不起啊。”說著，他向我打了個手勢:“你先等等，我去一下單位。”

　　由於賓餐廳在賓館二樓，而我們住在六樓。我想陪薑興平下樓，結果他轉身再次朝我的兩個手勢，意思別送了，然後，他快速下樓了。

　　我立在樓道口，看著他的背影，一種哇涼哇涼的感覺控制了我，這時才感到，老薑曝出的這個消息，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足有幾秒鍾，我腦子一片空白。我媳婦蔡霞臨離開餐廳時，好像發現氣氛不對了，就磨蹭著等我。此刻見我呆在那裡不動，她就站在三樓扶手跟前，看著我說道:“上嘛，站在那裡乾嗎?”

　　我考慮到有小吳，無論什麽結果，我不想讓小吳知道。當然，也不願讓媳婦知道。作為大男人，當自己心裡在承受打擊時，最好別讓妻子都受折磨，就說道:“你先上去，我出去一下。”我意思想下樓走走，瞅機會再做做薑興平的工作。

　　但是，這時刻想瞞過我媳婦，不可能了，她立即下來，走到我跟前低聲問道:“是不是事情有變故了?”

　　“沒有，好著呢，你回房子吧。”我故意說道。

　　“別隱瞞了，我聽見老薑說的事兒。”

　　我怕別人聽見，只顧抽煙，沒吭聲。

　　媳婦好像從我的表情上看到了我這失望而複雜的心情，就推了一下我說道:“回房間吧，先別著急，咱倆商量一下。”

　　進了門，媳婦就在皮箱裡挖，原來，她來時，帶了三萬現金。

　　“我怕你帶的錢不夠，來時還取了三萬。既然老薑還沒有告訴他們領導，能不能用這點錢，堵一堵他的嘴?”

　　我心亂如麻，腦子像齒輪似的轉個不停，就說道:“你別急，讓我考慮一下。”

　　“雖然咱們是自己乾，但是，乾壓裂這事，單位乾和私人乾有啥區別呢?陳睿斯這幾年不是借單位的名義租的車嗎?人家該帶的人、該上交的費用，都按合同做著啊。同樣是油田人，他能租車，為啥你就不能租呢?所以，你別亂了陣腳，等會把老薑約出來，你和他再好好談談。已經都上會表決了，就剩下簽合同了，如果把這事黃了，估計他心裡也遺憾。如果賓館裡不方便，

你出去找個地方，我就不參與了，你倆好好說說。”　　是啊，有合同當道，怕什麽呢?對壓裂這個市場，我不是不熟悉！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能推進，不能停下！因而我就情緒平和地說道:“那我下午了我再聯系，估計上午他忙。”

　　之後，我就以下去買煙為由，離開了房子，出了賓館，看到車水馬龍的街道，我心亂如麻，不知怎麽打發這接下來的時光，買了煙後，就沿著人行道走。這時候我腦子裡最想聯系的人就是強處長這個王八蛋，在聽到他反水的那一瞬間，我就想打電話質問，但還是克制了，在老薑跟前克制，在媳婦跟前克制。現在，我身邊沒有人，這種由克制而帶來的憤懣像火焰一樣的爆發了:你既然對我不放心，就當初別答應了嘛，你不該知道的事兒都知道了，不該該見的人都見了，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你卻現在突然來個釜底抽薪，這不是閃斷我的腰嗎?這些年我苦苦追求、尋尋覽覽，在泥濘和困境裡的探索滾爬，總想找一個適合自己的事兒乾，好不容易抓到了這束足以讓我站立的稻草，你卻一腳將我踏回原地，你這不是折煞我嗎?

　　我心裡燃燒著一股火氣，以至於在手機上找他的名字，翻了幾次才找到。在把手機伸向耳邊時，我感覺我的手在微微抖動。這時候我突然想道:我這個情緒，怎麽和他說呢?如果口氣不好，是不是把事情鬧得更僵了?不行，這個時候不能打電話。衝動是魔鬼。萬一我語言失控，事情就更無挽回余地了。

　　在這一瞬間，我摁住了自己的情緒，壓了隻響了一聲的電話。如果強處長看到我打去未接，如果他願意跟我聯系，會主動打來的，如果他不願意，即使我打過去，他都不接。因為他知道，我這個時候給他電話，肯定與他的告密有關。

　　果然，直到中午下班，強處長的電話都沒打來。

　　給老薑先後打去了兩次電話，一次他沒接，一次他壓斷了。

　　在這期間，我一直盼望自己的手機能響起來，無論是老薑的，還是強處長，但每次來電，都不是。

　　沒辦法，我給老薑發了信息，請他無論如何，下午或者晚上，抽空跟我見一面。“有些事，我想當面給你解釋，請一定提供方便。”我在信息上這樣寫道。

　　還好，老薑回信了，說道:“明天吧，明天有空我聯系你，今天上午和下午都是會。”

　　一提到開會，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今天開的是什麽會?是不是與我這個事有關?昨天不是說好，今天簽合同麽?上午沒消息，下午沒動靜，是不是老薑的領導也知道了?是不是這事真的黃了?

　　我兩眼盯著老薑的信息，心裡再次有給強處長打電話的念頭。我想知道，他到底對老薑是怎麽說的?除了老薑，還給說了我的底細?心裡在疑惑的同時，嘴上不禁自言自語地罵起了強處長。

　　估計蔡霞看出我要給強處長打電話了，過來奪走了我的手機，說道:“既然老薑答應明天見面，你就別再發信息打電話了。”

　　我心裡憋了一天的生氣和焦慮，經她這麽一碰，像炸藥罐子似的爆發了，吼道:“拿來！”

　　“你還不是想給強處長打電話，你想想，人家已經說出了，就像潑出去的水，已經潑出去了，你打電話頂啥用呢?”

　　“我要問這個狗東西，到底給江漢人是怎麽說的，把我整到二梁上，我就是挨刀子，還要挨個明白嘛，他媽的，哪有這號做事的?”

　　我正在發怒之中，手機響了，偏偏就是強處長的電話。媳婦忙說道:“我接吧?就說你……去了衛生間，看他怎說?”

　　我說:“可以，你就這麽說。”

　　媳婦接通了電話，語氣清亮地跟強處長打招呼，強處長說他上午有事，沒接上我的電話。媳婦說你等一下，讓小峰跟你說話。之後裝作叫我。在給我遞手機的同時，還按了一下我的肩膀，意思我跟人家好好說話。我就接過手機，主動說了聲你好，然後就說我現在在江漢。他說你媳婦也去了?我說:“是啊，這是大事，我媳婦不放心，就跟來了。”說完這句話，我就停了下來，看他怎麽說。結果強處長咳嗽了一下，說道:“李總，不好意思，我把你的情況如數告訴薑大隊長了。”

　　我裝作才知道，故作驚訝地說道:“你告訴了，怪不得原計劃今天簽合同，結果到現在連薑大的人影都不見……好兄弟呢，你怎這麽閃乎人呢……我為這個事，費了多大的事，花了多少錢，你應該知道啊，你……”

　　強處長打斷我的話說道:“你先別急，聽我說。我當初配合你，這個決定確實有點草率。在你把人接到賓館的那一刻，我就想離開，但是，就是考慮到你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如果我退場，或者把這個事挑明，你就有些難堪了，就是江漢人做個朋友，都做不成了。所以，我就配合了你一程。為什麽說我有點這個想法呢?因為我畢竟端了咱們油田這個飯碗，好歹還是個負責人事工作的處長，也是個黨員，咱們油田單位都有哪些鐵的規章制度，這個你是知道的。我怕自己配合你把江漢的設備弄來，不出問題則罷，一旦出了問題，我承擔不起。所以，反覆考慮後，就把你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老薑。現在，咱們油田開放程度比較大，市場比較活泛，私企、民企租國有企業設備的事兒也很多，把這個事情說清楚，未必事情就辦不成。我已經給薑大把你的能力和人品說了，讓他去權衡，這樣，我想對咱們三方都是個負責。至於你提出給我10萬元的事兒，那天你給了我兩條煙，也吃了飯喝了酒，這已經足夠了，錢也不要了。既然你現在已經到了江漢，就好好做做薑大的工作吧，不要有啥負擔了，盡了而為，我估計問題不大。”

　　既然強處長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還有啥可說的?我乾笑了兩聲:“那就聽天由命吧。”之後就壓了電話。

　　媳婦覺得我應該對強處長說點客氣話，讓他再做做老薑的工作，我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能等了，等到明天，看老薑怎麽說。從現在起，咱們要有個心理準備，好的準備和壞的準備。”

　　媳婦說:“就是，權當咱們遊了一趟湖北。”

　　話雖然是這麽說的，但要從心裡放下這個事情，很難，因而，一個晚上，我腦子迷迷糊糊的，幾乎一夜沒睡著。第二天早上，我本來想給老薑打電話讓他過來吃早餐，但想到他發信息說有空聯系我，那就等他聯系我吧。我和媳婦、小吳剛往進餐廳時，老薑電話來了，說他在餐廳，叫我們下去吃飯。

　　我進了餐廳後，見老薑在菜台上夾菜。我湊了過去，說道:“昨天你忙了一天?”

　　“是啊，這事那事的，還有你的事，搞得我頭都大了。”

　　我故作輕松地微笑道:“我這事很簡單嘛，怕什麽呢?在我們長慶油田，借單位名譽租車的不是我一個啊。”

　　薑興平哼的笑了一聲，模棱兩可地說道:“你說得倒輕松。”

　　之後，我們坐在一起吃飯。這時候，我就把我參與大慶和大港油田租車的經歷告訴了他，把陳睿斯公司的情況也做了介紹，當然我沒提陳睿斯的真名，我隻說了私企租車這個事兒，意思讓他放心，租你們的設備，我也是擔了責任的，我不會因為這個事，自己把自己日塌了。最後我低聲明示道:“別小看一口井一千元的提成，只要咱們配合好，每天至少壓三口井。你出了工資獎金之外，每天乾落兩三千元，這也不錯啊，我給人打工，一月連一萬的工資都拿不到。”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估計老薑不是堅持原則，就是提要求。結果老薑仰頭把小碗裡剩余的稀飯喝了之後，拿起紙擦了擦嘴，說道:“既然上了你這個賊船，那只有這麽做了，我也不忍心讓你半途而廢。反正，對私企，我也不太放心，你要嚴格按照合同來，說到做到。至於你身份和咱們之間的合作，我也希望別讓外人知道。”

　　見老薑這麽說，我懸在口裡的心一下掉了下來，忙答應道:“這個你放心！我還年輕，要走的路很長，我知道怎麽為人處事，才能對我今後的發展有利，因此，我會按規矩來的。”

　　媳婦聽後，也挺高興，說:“昨天想請你出來到茶樓坐坐，結果你忙。”

　　估計老薑聽出了媳婦的意思，直言道:“坐啥呢?我想了一下，既然咱們認識了，該照顧的還得照顧。所以，我給領導建議，今天上午十點簽合同。”

　　沒想到幸福來的這麽突然，我頓時感到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就巴結地說道:“好啊，謝謝你薑大，謝謝對我的信任！不管我是油田的，還是個體的，你認的是效益，我把你這三十幾個人養好就行了，其他的你就別操心了。”

　　老薑說:“行，只要你把事弄好就行！”

　　十點整，雙方都進了簽合同的現場，對方有江漢井下的負責人和合同辦的法律顧問。我進去落座後，他們把調整後的合同拿給我看，我發現他們大致調整了一下合同次序，其他的沒變，然後，我就拿起筆，寫下了我的名字。

　　我落筆後，小吳立即替我把章子一蓋，交給了對方，對方代表很快也簽了字。

　　之後，為了證明我是長慶油田油機技術服務公司的，我把複興農工商聯合處對我任命的文件給了江漢油田一份，算作存檔。

　　一場虛驚過後，整個簽約過程卻是出奇的順利！當我和對方握手的那一瞬間， 我感到，我新的人生藍圖，將在這一刻展開了，這是我的成功，也是我的起點。

　　晚上回到賓館，想起我與江漢油田的這個合作，如果不是老薑，就沒有事情的進展。如果不是老薑帶了女友，分散了注意力，同樣就沒有後來的事。如果老薑是個工作認真、做事踏實的人，那我就露餡了，肯定沒有今天的這個結果。老天給我派來老薑這樣一個有點缺陷的人，恰恰成就了我。這個經驗告訴我:不要忽視那些有缺陷的人，在某些方面，他的缺陷正是你需要的。所以，對於老薑這個在這場洽談中至關重要的人物，我不能掉以輕心，該盡的心，還得盡。況且，作為壓裂大隊隊長，他將要率隊遷徙陝北，跟我進行漫長的合作。為此，我提出到老薑家裡坐坐。老薑說家裡凌亂，不讓去。我說:“怕什麽呢?去看看，至少認個路嘛。”

　　老薑見我執意要去，隻好同意了。這樣一來，我和他的合作進入了實質階段。

　　一切安排就緒後，我準備回家。臨分別時，江漢井下處要送我們到機場，問我訂的幾點的票?我說:“票還沒訂呢。是這樣，你把我送到WH市中心就行了，我到武漢去辦個事。”

　　對方非要把我送到機場，說順便再陪我們逛逛。我說:“不用陪了，你們也很忙，陪上我也覺得不好意思，謝謝啦！”說了半天，他們把我送到WH市中心就回去了。

　　江漢人離開後，小吳問我:“李總，咱們到哪裡逛?買幾點的飛機?”

　　我說:“不逛了，咱們買票坐火車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