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的聲音中帶有疑惑、惶恐、不悅,賈琮甚至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道他根本無法理解的惋惜。
而王夫人將手中的佛珠轉的飛快,臉上卻沒有什麽表情,嘴中說著自責的話,什麽她這個當舅母的沒有照顧上外甥女之類的。
老太太上前將黛玉抱著不停哭嚎,加上王夫人的絮叨,幾個小丫頭也被屋子裡的氣氛感染的哭了起來,一時間,整個榮禧堂都亂糟糟的。
賈赦被鬧得頭疼,正要說話,卻見李禦醫給他使了個顏色,搖搖頭目視門外。
隨後只見李禦醫安慰賈母:“老太太不必自責,這人參養榮丸自古便是調養補藥的佳品,如此名貴的藥老太太能給外孫數年不停的拿來補身體,可見慈愛之心。只是碰巧林姑娘身體特殊,並不適合用此藥罷了。好在現在改藥方還來得及,待老夫去開個藥方,此後每半月老夫來一次,給林姑娘診脈調方,最多年余便可痊愈。”
正抱著外孫女哭嚎的賈母一聽李禦醫如此說,當即就停了下來,用手絹摸著眼淚問道:“真的?”
“真的,老夫從不說謊!”
李禦醫的名聲老太太還是早有耳聞的,太后娘娘與皇帝陛下的專用禦醫,醫術自然是沒的說。
只見李禦醫拱手說道:“時間也不早了,老夫還得去周相家中,今日就先到此處,容老夫與賈將軍商量商量,擬個方子,從今日起林姑娘就按老夫的方子用藥吧。”
“好好好,那就勞煩李禦醫了。”
老太太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輕松,一旁數著佛珠的王夫人靜默不語,邢夫人則是毫不關心的態度,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鞋子。
這時黛玉起身,走到李禦醫身前,行了個萬福禮,吳音軟語的道了聲謝。
李禦醫家中也有個差不多大的小孫女,心中暗歎好好的姑娘身體被人禍害成這個樣子,真是該死啊。
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藥瓶,遞給黛玉:“臨近冬日,換季時最易引起咳疾,若是咳得狠了,就將它放在鼻尖聞一聞。”
“李老醫者仁心,外甥女收下便是。”
賈赦見黛玉茫然無措不知該不該收,便出言說了這麽一句。黛玉隻好依言收好,再次福身拜謝。
等李禦醫出了榮禧堂後,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與賈赦對視一眼後,賈赦便心領神會帶著李禦醫去了東跨院書房中。
親兵守好了整個東跨院,賈赦這才問道:“李老不妨直言,我那外甥女到底如何?”
李禦醫並未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先容老夫問一句,林姑娘所用的人參養榮丸是從何而來?”
“乃我弟媳王氏托太醫院王太醫製成送入府中,一份供家母所用,一份供外甥女所用。”
“不可能,老夫人的藥丸子是正常的,按道理就是虛不受補也不可能出現中毒之跡象……”
“什麽?中毒?”
嘩啦,賈琮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他蹭蹭蹭就跑出了屋子,直直往黛玉小院飛奔而去。
不一會兒,他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小胖手裡抓著兩個小藥丸子:“李爺爺快看看,這是我讓雪雁偷偷給我拿的,林姐姐一直就吃的這個。”
李禦醫將藥丸子拿起,嗅了嗅又用小刀刮下一層粉末,舔了舔後臉色微變,端起桌上的茶水漱了漱口,這才說道:“好狠毒的心思!”
“李老?”
“李爺爺……”
“夾竹桃!這藥丸子內多添了一味藥夾竹桃!”
賈琮在聽到夾竹桃三個字後大驚失色,
這夾竹桃簡直就是他前世所看的宮鬥劇中最常見的宮鬥聖物,沾之必死的毒藥。 只聽李禦醫面色凝重的給兩人解釋道:“夾竹桃是藥也是毒,適量使用,可祛痰、鎮痛、祛瘀,亦可治療心疾。但添進這人參養榮丸中,長期服用,林姑娘絕對活不到及笄那天!”
賈琮嚇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心中的自責使他不知該如何表達。原本只是以為王氏貪財把好參給換了,卻沒想到竟然有人在藥中下毒。
倒是賈赦還算鎮定,強忍怒氣詢問解毒之法。
李禦醫將桌上的兩個藥丸子收入藥箱,開始提筆寫了一份藥方。他安撫賈赦父子:“好在下毒之人並未想到林姑娘患有心疾,這毒其實也是良藥,無意間也算是緩解了林姑娘的心疾。至於這體內剩余之毒,便以我這方子去解。當然,短時間內是無法痊愈的,至少需要年余方有效果,慢慢熬吧。”
賈赦起身向李禦醫拜謝,地上的賈琮也爬了起來,珍重的拜下說道:“多謝李爺爺妙手回春!”
弄清了黛玉身體的情況,李禦醫也放下了剛才的凝重,他摸了摸賈琮的腦袋笑說:“果然是個好孩子,怪不得討陛下喜愛。放心吧,有老夫在,小丫頭不會有事的。”
……
黛玉的人參養榮丸是一直是王夫人負責的,下毒與她有沒有關系這是榮國府自己的事,李禦醫沒有提及。
不過太醫院的那個王太醫涉及其中,他就得回去跟皇帝稟報一聲了。
賈赦父子送了李禦醫離開後,父子二人皆是心事重重。這件事很是麻煩,王夫人有元春和賈寶玉這雙兒女,背後又有王子騰這個靠山,老太太哪怕知道這件事後,估計也會強行將此事壓下。
畢竟在老太太的眼中,賈赦這個大兒子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浪蕩子,榮國府的將來和她的榮耀,最終要靠宮中的元春和她的寶貝鳳凰蛋。
她是很疼愛外孫女,可前提是外孫女能帶給她足夠的利益,比如三節兩壽禮物不斷送進榮國府的女婿林如海,比如林家世代積累的百萬家財……
秋風蕭瑟,落葉紛紛。
榮國府的花園小徑婉轉曲折,賈琮仰頭看了看一臉平靜無波的老爹,心中不免忐忑起來。
這幾年賈琮也算是摸清了老爹的脾氣,越是平靜,將來掀起的風浪越大。可這個時候大房的能力還不足以與老太太、王家直接翻臉,若是驟然發難,說不定倒霉的只會是他們父子。
正道賈琮準備開口勸說一二時,前行的賈赦突然開口說道:“三兒,中秋後咱們就出京吧,這榮國府讓為父覺得惡心……”
……
聖駕回京,本就不怎麽平靜的京城變得更加紛紛擾擾。
雖說行轅每日也有小朝會,可很多軍政大事說到底要好好商議後才能做出最終決定。
皇帝在鐵網山皇家獵場遇刺,以及榮國府賈琮救駕有功的事慢慢傳開,京中各家府邸第一次將目光轉向了賈赦的這個庶子身上。
璉二爺最近很是風光,聖駕還未回京時,消息靈通的人家已經有不少人知道了行轅的情況。
像是四王八公等與賈家親近的家族,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向賈璉發出了邀請,王熙鳳因為丈夫最近常常夜不歸宿很是生氣。
“沒想到琮哥兒撞了大運得了陛下喜愛,連我這個當哥哥的都沾了光,今日北靜王還說,改日讓我帶了琮哥兒去他家赴宴。咱家這幾年什麽時候有這麽風光過?”
賈璉明顯是喝多了酒,王熙鳳雖然生氣丈夫今日又是滿身酒氣的回家,可就像賈璉說的,今日邀他去的是北靜王水溶,郡王灌酒,他能不喝嗎?
平兒撥亮了燭台,屋子裡稍微明亮了些。
兩人忙前忙後給賈璉擦了手臉,褪下衣物鞋襪,將其塞進被子裡。
“去煮些醒酒湯吧……”
平兒聞言退出房去,嘎吱一聲閉上了房門。
賈璉緩了緩睜開眼睛,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沒醉。他平靜的說道:“鳳兒,父親要替我尋個正經差事!”
“嗯?”
正收拾床鋪的王熙鳳被丈夫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給驚住了,她停下手中的活,直直望著賈璉,疑惑問道:“我二叔不是說過,如今朝中正亂,讓你先等等嗎?將來他肯定會在軍中給你尋個差事的。”
“等?等我而立之年還是年過不惑?”
賈璉似乎比往日要更加強硬,直接向妻子發泄了多年來的不滿。他自嘲一聲:“鳳兒,我都二十了,你我幼時青梅竹馬,成親那日我許了你鳳冠霞帔、誥命在身。可至今我這身上就一個五品散階,給你連個誥命都沒掙到,是我無能嗎?不,我賈璉是堂堂榮國府未來的承爵人,如今卻一直乾著管家仆人的事。難道要我等到七老八十了,才能給你掙下一身誥命來?”
若是以往,賈璉敢這麽跟自己嗆聲,王熙鳳肯定已經炸了。可這幾日府中接二連三的發生巨變,讓王熙鳳對往昔的一些事產生的懷疑。
比如一直被自家二叔和姑媽說起的大老爺似乎與傳言不太一樣,比如那個沒事跟自己討零花的小叔子賈琮成了禦前紅人,比如今日榮禧堂姑媽在看到李禦醫時的反常表現……
王熙鳳多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看不出這些事情出的反常之處。
加上賈璉方才說的那句話,讓她想起了成親那日的情形。滿堂誥命,唯有作為新娘子的她,連個七品孺人都不是,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怎麽可能忍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