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末,
天上已是下起了瓢潑大雨,鬥大的雨滴落到瓦片上嘩嘩作響,便是院中的池塘也是溢水而出,駱粥沒有理會窗外的雨聲,靜獨在窗前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水,靜靜地等候著。
“轟……”
又一道驚雷炸響雨勢越來越大,
“前輩,也該來了。”
駱粥看著茶杯中輕旋的葉片喃喃道。
雷聲剛落,
一道驚空遏雲的鷹唳響起,
“前輩,您來了!”
駱粥舉杯手頓在了半空,沒有抬頭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原本殺人放火辛勞一日的疲憊也陡然消散。
如果上輩子自己心中已有無數風流的江湖俠客,那麽獨孤前輩便是那江湖之上,虛無縹緲,讓人心之神往的傳說。
今早隻算是匆匆一瞥,
而今才是真正的見面。
抬頭看去,只見一身穿布衣白發搭肩的清瘦老者孑然而立於院中,萬千雨滴從高空落下卻不得近身。
雙目相對,無波無瀾,無悲無喜,可眼底深處還是不自覺的湧出幾分寂寥,唯獨仰頭看向那盤旋的雕兄時多出幾分暖意。
駱粥還記得金老爺寫過的散文中曾提起過前輩是鮮卑人,複姓獨孤,改了個名叫求敗,卻總沒有敗過。
獨孤求敗,因為獨孤,所以求敗!
湊近一些看去,獨孤前輩並沒有鮮卑人的粗獷,而是鼻梁高挺,輪廓分明,從眉宇間依稀能看出幾分年輕時候的俊朗。
想來也是,
一代劍魔除了劍法驚才豔豔之外,
氣質也理所應當風華絕代。
“受了你那一禮,自當還你平安。”
獨孤求敗點頭道。
“晚輩慚愧,讓前輩您受累了。”
駱粥再度拱手道,人物冊中抽取的人物雖說植入了本土的身份和忠誠,沒有背刺的道理,可仍舊保留了原本的性格。
若是安排不當,難免心生芥蒂,
用起來安能得心應手?
奈何獨孤求敗卻從來沒有在上輩的書中和影視劇裡出場過,自己也摸不清他的脾氣秉性。
畢竟自己方才乾的那些事,和將來要做的事情,和俠義之名相去甚遠。
隻曉得有這般天下登頂的劍客伴在左右,自己是斷然不會受傷的,所以這才鬥膽試上一試前輩的底線。
“哦,何來慚愧之說?”
“你撤走府外的人手。”
“不就是逼著老夫在為你出劍嗎?”
獨孤求敗說罷饒有興致的看著駱粥道。
“倒是讓前輩見笑了,晚輩摸不清前輩的性子,行如此之舉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還請前輩見諒!”
駱粥望著眼前的老者坦然道。
“講到底前輩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說罷,
又篤定的笑了笑,
“沒想到老夫隱居深谷多年,剛來此人世間,所尋之人性子竟是這般無賴。”
獨孤求敗沒有計較駱粥的算計,
反倒是笑罵了一聲。
“那前輩此次出關尋晚輩又是為何?”
“國朝榮辱?”
“亦或是天下蒼生?”
駱粥聞聲思索片刻後開口問道,依照人物冊安排的本土身份,和如今天下的態勢,想來也只有這兩個解釋了。
“一朝之榮辱興衰,”
“與老夫又有何乾?”
獨孤求敗搖頭道。
“只是天下的百姓苦久已……”
說至此處孤獨前輩的語調也變低下來,
透著幾分蕭索,雖然在上京城不過短短一日,卻已經看到了太多的東西,按照人物冊安排的身份,獨孤求敗雖說仍舊是個鮮卑人,確是生長於大離的江湖。 “而今朝堂局勢尚且不穩,疆域更有燕人鐵騎肆虐,莫說苦已,在這亂世之下尋常百姓怕是保命也難。”
駱粥直言不諱道。
“這便是我尋你的理由。”
獨孤求敗雙目直視著駱粥道。
“可晚輩不通治國。”
“隻曉得……”
“世間不平事,一劍平之便是。”
“世間醃臢事,一刀斬之便是。”
“講到底晚輩不過是一介殺才罷了。”
駱粥自嘲一笑道,目光確沒有移開對方,他也很想知道獨孤求敗對此事的態度,同樣也影響著自己今後的布局。
“雖說性子無賴了些,可也算是有大魄力,大氣運之人。”
“天下人苦於那婦人執政久已,可天底下也唯有你一人拔刀相向。”
獨孤求敗打量著駱粥撫須笑道。
“前輩謬讚了,晚輩當時所想的不過是一己私利罷了。”
“一個人想法總是會變的。”
獨孤求敗意味深長道。
“或許吧。”
駱粥沒有反駁。
“可,不論將來如何,晚輩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更改,若是真有那麽一天,這天下免不得還要破而後立,到時候說不得還要死上更多的人。”
駱粥決然道。
“可總要勝過周而複始許多……”
獨孤求敗低聲喃喃道。
“前輩,你……”
駱粥如鯁在喉,
原本都已經編好了一大籮框的理由。
“老夫,並非迂腐之人。”
獨孤求敗見狀不禁莞爾。
“罷了,你且隨老夫走上一遭……”
“也讓老夫這一劍,平平那些不平事。”
“可,晚輩不通修行。”
“晚輩手中這繡春刀欺負下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腐儒文人尚且還行,可若是要和那些死士,武夫捉對廝殺只怕是十死無生。”
駱粥誠然道,
“可,老夫觀你根骨極好。”
獨孤前輩打量了駱粥一眼後詫異道。
“晚輩祖籍上谷郡,當地駱姓攏共十二個字輩,恰逢一輪末尾,隻得一個單名,用以隔開輩分,若是添上那個字輩,便是“白”字,晚輩名為駱粥,也叫駱白粥!”
“白粥,白粥,這名字聽著挺俗的,簡直就是俗不可耐,不過想來那駱瘸子取名的時候,也是念著晚輩一碟鹹菜,一碗白粥,平平淡淡,無波無瀾,了此一生。”
“若是晚輩執意修行,想來那駱瘸子是第一個不答應的,畢竟修行習武的苦頭,他已經吃過不少了……”
“何況錦衣親軍,本就不為那婦人所喜,若是晚輩……怕是活不到如今了。”
駱粥苦笑出聲道。
“可想學劍?”
獨孤求敗聽罷突兀的問道。
“承蒙前輩厚愛。”
駱粥聞聲愣了愣。
“不過晚輩不習慣用劍,若是往後機會的話,晚輩還是想學刀,畢竟,用刀殺人更加暢快一些。”
駱粥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灑然道。
“也罷。”
“每個人的道不同。”
獨孤求敗了然道。
“不過今夜去看看也是極好的。”
“有老夫在天下無人能傷你分毫。”
獨孤求敗語調不高只是平鋪直敘,可話語中卻透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波瀾壯闊。
“如此,便卻之不恭了。”
“跟著前輩長長見識也是極好的。”
駱粥從善如流道。
“眼下這刀就不帶了免得給前輩添亂。”
駱粥頓了頓繼續道,
“晚輩在後邊給前輩撐傘便是!”
駱粥說罷竟是直接卸下了腰間佩戴的繡春刀置於桌上,轉而從房中拿出一把極寬的黑色油布大傘。
“前輩,走吧!”
“也讓晚輩見見二品劍仙的風采。”
駱粥湊近一些,將傘撐過二人的頭頂,方才那極為自然的動作中,也透著對身旁那人無比的親近和信任。
“倒是有幾分氣魄。”
孤獨前輩看著身旁灑然的少年郎笑道。
雨夜中,
一人負劍,
一人撐傘,
兩人踏著滿地水漬往長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