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風將公司裡的所有辦公家具和設備除了個別買了沒多久還能用的他搬回了家以外,其他的都被他處理了,交鑰匙給物業的那天,他抱著招財坐在一張連收廢品的人都看不上的破舊椅子上等著物業來收房。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他心裡已無太大波瀾,招財乖巧的蜷縮在他懷裡眯著眼睡著,一動不動。這時候秦風想到一個人住的蔣天高,或許把招財給他領養會是個好主意,於是他掏出手機,先給懷裡的招財拍了張照片給蔣發過去,很快蔣天高回了幾個問號。
“老哥,這是我公司最後的員工,大名招財,小名還是招財,能否讓它去你那兒上班?不收工錢,管吃住就行。你負責鏟屎它負責賣萌與你相依為命,不離不棄!”秦風給蔣發去微信。
蔣回復:“不要!”
“你一個人住有個小動物陪伴也好排解寂寞,養它並不麻煩,我負責供應它的貓糧貓砂和零食,這總可以了吧?”秦風還是勸蔣能收養招財。
蔣天高不再回復。
物業收完房,秦風帶著招財奔向蔣家,他想去試試,因為他覺得蔣天高雖然有點高冷,但內心是特別善良的一個人,招財他是一定會收留的。
秦風敲門的時候,蔣天高正在看書,打開房門,看見秦風一隻手上拎著個大塑料袋,裡面裝著貓砂盆,貓食盆和貓砂貓糧,另一隻手抱著一隻狸花貓,頓時明白了他的來意。將他讓進了屋裡,說道:
“不是跟你說了我不養了嘛?怎麽又給抱來啦?”
“我原本打算將它送給我父母養的,但是一來怕老人嘮叨,二來你這兒我經常來,隨時可以看到招財......”秦風回答
蔣天高撓撓頭說:“你公司都沒了,還經常來我這兒幹嘛?”
“跟你學炒股啊?咱不是都說好了嗎?”秦風瞪大眼睛看著他。
“誰跟你說好啦?”
“你啊?你不是說回答了你三個問題就考慮教我了嗎?”
“問題你回答了嗎?”
‘沒啊?’
“那你還這麽理直氣壯?”
“我正在思考啊,給你滿意的答覆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嘛?”
“那等你給了我滿意的回答再說吧?”
秦風將塑料袋往地上一丟,然後將招財拋到沙發上轉身關門就溜了,留下一臉懵圈的蔣天高再屋裡大喊:
“你這是什麽套路啊?!”
見蔣沒有追出來,秦風一邊等著電梯一邊得意的哼著小曲。
從蔣家出來,秦風接到了孫君平的微信,大意是公司都結束了也沒等來他召集他們開會談善後的事情,問他現在是什麽意思,秦風回復說今天就安排......孫說等他的通知。
回復完孫君平的微信,他給杜久天打去電話,杜久天說他沒問題,安排好告訴他即可,秦風隨即說自己現在已經是無業遊民時間大把的,要不就晚上六點去八旗火鍋店吧,杜久天說可以並由他來轉告孫君平。
八旗火鍋店,是白門小有名氣的食肆,主打是的老BJ銅鍋,老板自稱自己是清廷八旗後裔,但卻連哪八旗都說不周全,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家的生意,在秦風剛畢業那會兒這家店就開業了,算起來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但至今食客依舊趨之若鶩。之所以選擇這裡,還因為當年他們三人就是在這裡拍板決定開服裝公司的,秦風心想所謂善始善終,打哪兒開始就打哪兒結束吧......
秦風到飯店的時候,
孫君平和杜久天已經在等他了,落座後,三人簡單寒暄了幾句便由秦風點菜,老BJ銅火鍋實際就是白水涮肉,依靠調配的蘸料提味兒,主要講求食材的新鮮與醬料的地道,他們三人都是這種火鍋的愛好者,因此點起菜來也是得心應手。 點完菜,秦風給他們二人遞煙,三人邊抽煙邊等上菜。
孫君平抽了口煙,對秦風說:“老秦今天選這地兒是有用意的啊...”
“是啊,當初我們哥仨在這兒決定合夥開辦服裝公司,一晃三年過去了,這火鍋店還是那家火鍋店可咱們卻已是物是人非了。”秦風頗有感慨,三人當初也是這深秋時節聚在這裡,意氣風發,秦風侃侃而談指點江山,杜久天和孫君平不斷補充著創業大計,也正是在這裡他們將白客塔德品牌的目標定在走出中國奔向國際。
“我記得當時就坐在那張桌子。”杜久天接過話茬用手指向一對小情侶坐的靠窗的位置。
“是啊,就那兒,我還記得當時老秦對咱們說,想把品牌做大做強,咱們去米蘭去巴黎去紐約,也想摸一摸這服裝聖殿的天花板...”孫君平拍拍杜久天的肩膀說。
“嗯,想想恍如隔世啊...”秦風低頭抽著煙。
“當時我們哥仨都說,咱泱泱中國紡織工業,服裝加工業規模和市場規模都是世界第一,為啥就出不來一個國際一線品牌呢?為啥,為啥呢?”孫君平繼續回憶著,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老秦說,是咱中國人的思維局限性太大了,咱品牌從一開始就得堅持原創,堅持自己的特色,咱後來花了重金請設計師,請版師還請了六七個樣衣工,整個一小型服裝工作室啊,我還記得咱還買了製版打印機,平機、拷邊機、繃縫機、燙台等等一大堆的設備,七七八八的折騰了有將近十萬吧再加上工資,去柯橋選面輔料七七八八的費用光研發上總投入就不低於五十萬,可結果呢?咱還不是抄襲別人的款式?還美其名曰借鑒,狗屁的借鑒啊!”
孫君平說的都是實話,當初秦風一心想堅持原創,他認為中國服裝工業基礎非常的好,但是沒有一個國際品牌就是因為咱們缺乏創新,所以希望白客塔德從誕生第一天起就要具備原創的基因。然而事與願違,後來秦風也清醒的意識到,不要說他們這種初創的小微企業即使是大型的服裝公司依然擺脫不了設計上相互借鑒甚至照抄的情況。
杜久天這時候伸出手壓了壓孫君平的小臂,意思讓他別說了,秦風看到後讓他別攔著,孫君平甩開杜久天繼續說道:
“一開始咱們做批發,我跟老杜利用周末跑杭州跑周邊服裝批發市場談業務,可投入十幾二十萬設計生產的羽絨服款式差,質量低,成本高,從頭到尾沒批發出去幾件,大冬天咱們一起帶著公司文員在超市門口擺地攤甩賣,雖然天氣很冷,雖然銷量一般,可咱心裡熱乎,因為再不好也是公司的第一批產品,娃兒再醜也是咱自己的。”
秦風繼續低著頭,杜久天一手夾著煙一手玩著桌上的餐巾紙,都沉默著...
“後來,老秦你是越來越獨斷了,不去總結之前批發戰略的經驗得失,突然直接就不做批發了,又要轉做線上,在寶寶網搞品牌店,我反對你這麽做,因為網絡銷售咱沒優勢,一來我們品種少,二來價格也沒優勢,你不聽,非要上馬,又是請模特又是請美工還要花錢搞競價排名,折騰幾個月又砸下去幾十萬,銷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孫君平邊說手上還邊比劃著,他是第一個退出的,第一個退出意味著他意見也是最大的,大到沒有辦法再等等看,退出後這兩年盡管時常他們會聚一聚,但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服裝公司的事情,就連秦風有時候遇到問題征求他的意見他都會以自己既然退出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推脫。
“我是在你寶寶網徹底失敗後開線下門店時萌生徹底退出的想法的,一個是資金消耗太快,說實話,我跟老杜都是工薪階層,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還有房貸要供,我確實是吃不消了。另外就是在服裝車間和幾個門店開起來以後,你更加膨脹和獨斷了,我跟老杜的意見你幾乎從來不聽,我們說了店鋪選址有問題,成本太高,你不聽,我們也說了加工車間不忙的時候咱們想辦法接點外面的訂單做做,補貼補貼費用,你說車間主任說排不過來班不願意接,我就不懂了,他一個打工的他只知道自己少攬事兒,咱們做老板的考慮的不應該是降低成本嗎?”孫君平說的很激動,甚至有點手舞足蹈。
正在這時服務員將菜端了上來,杜久天乘機說:
“老孫,你也別激動,咱們邊吃邊聊...”說著他從桌子下面拿出一瓶酒。
秦風依舊沉默著,他知道孫君平肯定是對他有很大看法和意見的,但是他內心裡也有自己的苦衷,人家說一個和尚抬水喝,兩個和尚挑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他們三人都是屬於服裝行業的門外漢,本來覺得服裝只要設計好生產好,然後找個渠道銷售就行了,就這麽簡單,可沒想到牽涉的東西太多了,這個行業的供應鏈環節極長,且行業內卷又特別嚴重。一開始秦風還時常召集他們來開會討論公司的事情,可每次為一點問題大家就爭論的不可開交,有時候隻為設計師的出差方案就能從早上一直爭論到太陽下山,其他議題根本沒法談下去。漸漸地,秦風意識到,任何組織,小到一個家庭再到一個企業大到一個國家都不可能實現真正的民主,民主與民粹之間隻隔著一層紗,一味的追求民意只會裹腳不前,即使是所謂的民主國家選出的總統至少在其任期內他也是具有絕對權力的。因此,秦風後來不再大事小情跟他們商量,他認定的事情就盡可能的堅持,這點他也曾開誠布公的跟他們說過,創業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哥倆好兄弟情的事情,既然讓他全職管理,他就一定要擁有絕對的權利,如果覺得不服,可以民主選舉總經理,由他來全權負責,自己甘願退出管理!可孫君平和杜久天都有自己的工作,誰有那麽多時間和精力花在這個公司呢?最後自然是他們屈服,讓秦風搞一言堂。今天孫君平舊事重提,大有為服裝公司招魂控訴的意思,講白了無非就是要為他自己爭取最後的利益而已。
杜久天為他們倒滿酒,各自也抬手拿回自己的酒杯,秦風端起酒杯敬大家並說道:
“今天我們為白客塔德品牌送行,一路走好....我的心情不會比你們任何一位好受,這個公司我做的最久,投入的時間、精力和金錢最多,但是在這裡我還是要對你們二位說一聲對不起,我沒有將公司做好,都是我的責任,在很多問題上我缺乏經驗也沒有管理能力,失誤連連,對不住大家!”說完他鞠了一躬,然後一口氣將一玻璃杯的酒一飲而盡。
隨後他將酒杯重重的放在桌子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孫君平,接著說:
“我秦風在經營上犯過無數的錯誤,但是到今天我仍舊可以說我問心無愧,今天我是抱著誠意和歉意來跟你們談善後的事情,不是來開批鬥會的,假如你們中的誰想在這裡給我上課,翻舊帳質疑我,對不起,該給的帳目你們每個人走的時候我都給過了,該說的,我也對你們說了很多了,我沒有這個義務再繼續跟你們糾纏以前的問題!”
秦風的話一下子將孫、杜二人給鎮住了,孫君平本身並不喜歡糾纏是是非非,除非是影響到他關切的利益,開頭說的那些話,他也只是想為後面的議題做鋪墊,實際上他並不想將談話帶入僵局,因為那樣對他最不利。
秦風講完坐下的時候,孫、杜二人還端著酒杯傻傻的愣住呢,半晌杜久天對秦風說:
“老孫也只是回憶一下以前的事情,那既然是回憶他也說了愉快的當然也會有不那麽愉快的,公司結束了,咱們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受,人死了還得開追思會呢,公司倒閉了,還不能也追思追思嗎?”
秦風的酒喝猛了,這時候酒氣有點上頂讓他說不出話來,只是衝著杜久天不住的擺手,意思是他說的不對。
孫君平見狀將酒杯放下,說道:
“我剛才說那些話,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要開批鬥會,如果真的要開那我走的時候就該批鬥一番了,既然兩年前我啥也沒說,那今天我也不會批鬥任何人。”
“對呀,每人都少說幾句吧...”杜久天打著圓場。
“我問你們,我們公司的品牌白客塔德,如果我不提,你們倆有誰還記得?”秦風問道。
孫、杜二人沉默著。
“所以,不要口口聲聲的跟我談對公司有感情公司倒閉了心裡難受,什麽追思追憶的,都他媽是在鬼扯....”秦風指著他們二人厲聲說道。
孫君平預感到他的想法可能今天不會得到滿足,因為秦風從一開始的沉默到現在的喧賓奪主,第一回合他已經輸了......
“來來來,吃菜吃菜...”杜久天端起羊肉往鍋裡邊下邊招呼他們。
三人都不再爭執,繼續喝酒吃肉,孫君平又給大家分別遞了煙,就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聊起了最近網絡上的熱門事件,期間他們還相互敬酒有說有笑。
一瓶酒喝完,杜久天又打開一瓶,他們哥仨聚會一般都是喝兩瓶白酒,第二瓶的開啟意味著上半場的結束...
“我今天召集你們來,就是想談談你老杜的股份和你老孫當初的投資款的事情。老孫的投資款當時退出的時候說先掛在公司,等有朝一日公司掙錢了再給你,我跟老杜當時都沒反對,現在公司結束了,這個帳咱們也都得說說明白了。”說完他用目光掃了一遍孫、杜二人,並將目光落在了杜久天身上。
“我之前就跟秦風說了,我沒有任何要求,自己決定合夥的,虧了,不怨任何人,所以老秦,你不需要考慮我的意見...”杜久天說完頓了一下又補充道:
“當然,我僅僅只能代表我個人......”
“關於我入夥的錢掛在公司的事情,我原先的想法是對公司對老秦你絕對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我退出是因為咱們的經營理念不同但並不代表我不看好你......所以你說的對,公司結束了,是得要有個說法有個了結咯”孫君平說道。
“那好,我的意見前段時間跟老孫單獨談過,現在我的意見不變,你們看行不行,不然咱們投票也可以...”秦風說道。
杜久天並不知道秦風跟孫君平那天是怎麽說的,所以他問道:“你們倆誰能跟我說一下,那天你們是怎麽談的...”
“啊,秦風的意思是說,咱倆的投資如果將來他做了新的項目,給咱們折算到新項目股份裡,相當於給我們乾股,老秦,我說的對吧?”孫君平回答了杜久天的問題還不忘問了一聲秦風。
“是的,是這個意思!”秦風肯定的說。
“我沒有意見,給不給我乾股都無所謂......”杜久天說道。
“我那天提出來想以借款的形式落實這個事情。”孫君平緩緩的說。
“誰欠誰?”杜久天問道。
“老秦給我打個欠條,五十萬,我也不催著他還,他慢慢還我都行,一個月還個一千兩千的都成.......”孫君平答道。
杜久天說:“那老秦要是答應你這麽幹了,那我這兒也要他寫條兒啊,那兩個加起來他就增加一百萬的債務了啊!”
“你不是說你不要了嗎?”孫君平瞪了一眼杜久天說道。
“我他媽是傻逼啊,你能讓他打借條,我為什麽不能?我的錢大風刮來的啊?”杜久天與他針鋒相對起來。
孫君平被杜久天堵的不知該說什麽。
秦風看到這一幕心裡想笑,想你老孫一個勁的要把杜久天也約來坐下來一起談,你原本想攪混水,現在看來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是啊,這麽算起來是一百萬,我肯定負擔不起,我如果能拿出一百萬,我還結束公司幹嘛?我還坐這兒跟你們談什麽談呢?”秦風借坡下驢。
杜久天拍拍孫君平的肩膀說:“兄弟,你吃了粽子想沾糖,這本沒什麽,可是你得挑人啊?你挑秦風顯然是不合適的,他這個窮光蛋別說一百萬,你讓他今天把餐費付了我估計都困難,還得找人周轉!”
孫君平臉色憋得通紅,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我的這個提議,你倆都沒意見咯?”秦風乘熱打鐵。
“沒意見啊,你呢?老孫......”杜久天大聲的邊說邊看向孫君平的大紅臉。
“行吧,就這樣吧...”孫君平將頭一扭不情願的說道。
“好~~~協議我都帶來了,咱現在就簽了!”秦風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協議和一支筆接著說道。
“你們看看要是沒問題就簽了...”
“臥槽,你是有備而來啊...”杜久天邊看協議邊說。
二人看了協議,確實如秦風所說的那樣,於是都簽了字,就這樣這場小小的風波就此散場,服裝公司至此也徹底退出了他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