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百世。”那男孩回答。
“好名字。”王雲天粗糙的左手撫摸著他的腦袋,他的右手還沒清洗過。
“你的父母呢?”他問道,臉上還是很和善的笑意。
男孩的頭低下來了,說道:“我沒見過我父親,剛才又和母親走散了。”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走過了一個拐角,為什麽就來到了一個可怕的世界,到處都是怪物吃人的嘰裡咕嚕的聲音。
“沒關系,我會幫你找到你母親的。”將軍許諾,他的眼神沉穩而堅定。
王雲天走出軍營,看向遠處那座黑色的城市。現在已經像鬼城一樣靜悄悄的了,幾百頭怪物盤踞在城牆內,享用著不屬於它們的一切。兩天后那裡會有一場大火,就像故事裡那樣,把大地上的邪惡蕩滌乾淨。
男孩的母親……他沒有再多想,如果真的是最壞的情況的話,他會收養這個男孩。
狂放的北風席卷而至,到了傍晚,天上開始飄起輕輕的雪。雪覆山河,又是一輪寒潮。
李百世再次回到了銀環村,跟詩伯毅一家說起今天城裡的事。
“總之就是有一種很可怕的怪物,最近不要去城裡。”
詩伯毅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並無多大的改變。
詩蘭蒂倒是很開心地道:“那李公子今晚又要住這裡了吧,我去給你準備被褥。”
那些駭人的聽聞與她毫不相乾,她的世界從來都是小小的單純的一個。這種單純是一種莫大的幸福,這也是這對夫妻竭力想給予他們的女兒的。
窗外的風又緊了,夾著飛揚的大雪,在空曠的原野是肆虐。李百世走到外面,輕輕撫摸那匹馬的鬃毛。他的眼神空洞,思緒不知在哪兒。
“李公子這是想家了?”蘭香出來倒水,看見李百世。
“是。”
“想家了為什麽不回去呢?”
李百世轉頭看去,蘭香的背後,詩蘭蒂正在細細地把一席被褥上的褶皺撫平,詩伯毅正在磨著一把有些生鏽的鐮刀。乾柴燃燒著,發出尋常的劈啪聲。
炊煙從屋外的煙囪中升起,銀環村的每家每戶都是如此,辛苦但是溫暖。
“暫時回不去。”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在這,又該怎麽回去。接受了自己真在梁朝的事實後,他的心情便沒有輕松過。
就算回到了他的時代,他也無法再回到京城了。
不,京城不是家。從母親死後,那個地方就不再有半分溫暖的意義了。即使他已在那兒生活了十余年。
吃罷晚飯,在地鋪上睡下後,李百世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在混沌的天地間,有一個很熟悉的洞。螺旋下行的台階直直通到幽深的地底。
他看見遠遠地來了很多墨綠色的東西,像一灘綠色的水。它們將白色的雪的世界侵佔,慢慢匯合在漆黑的洞邊。
是那些魚怪!它們身上穿著簡單的布料,有些拿著石斧或石矛。明顯是領頭的那個走到大洞旁,它的頭上戴著高高的黃金做的冠冕,身上披著一大塊用各種蛇皮製成的袍子,大有著“蟒袍”的“從龍之臣”的意味。
它先是高高舉起了右手,那些魚怪的視線隨著它的手移動,右手上握著的是一柄長長的權杖,上面鑲嵌著一顆碩大的慘白的魚眼。
然後又舉起了左手,魚怪們火熱地盯著它的左手,左手提著一個血淋淋的嬰兒,像是剛從孕婦肚子裡刨出來的。
“嗚哇!咕嘰哧!”它這樣叫道。
“嚕!”那些東西也回應道。
於是那領頭的從一個半跪的魚怪手裡接過短刃,直接劃開嬰兒的手臂,血液噴湧而出,啼哭聲響徹天地。血液還熱騰騰的,滴在冰冷的地面上還浮起了白氣。
它手上拿著哇哇大叫正在流血的嬰兒,圍著洞跳起了一種神秘的舞蹈。
那舞蹈並不美觀,可以說是十分醜陋,並伴隨著各種肮髒下流的動作,甚至可以看到晃蕩的器官,而它仍然樂此不疲地跳著。所有的魚怪看得都很投入,就仿佛這種舞蹈帶來了什麽精神享受。
在這種惡心的舞蹈中,嬰兒的哭泣聲越來越弱,最後頭一歪,死去。
領頭的笑起來,這時地上的血液剛好在洞的外面形成一個紅色的圈。它把嬰兒冰冷的屍體往洞裡一扔,虔誠地跪下了。
身後數千魚怪也齊刷刷地跪下了,面對著洞口做一種虔誠的禱告。這種禱告持續了很久,四面八方靜悄悄的,一絲風也沒有。
“咕——”一聲遙遠的呼喚從洞裡傳來,好像來自沒有年代的歲月。這種聲音讓李百世想起了另一種聲音,同樣是很古老,但是要更響亮些。
怪物們興奮起來,緊接著都跳起了那種惡心的舞蹈。無數的器官在晃蕩,無數條手臂起又落,無數的腳蹼在撲騰。
整齊的舞蹈令人炫目,並伴隨著怪物們的歌謠。
“嗚哇!咕嘰哧!嚕咕嗚哇,嘰咕嗚哇!”
數千隻怪物齊唱,歌聲與歌聲在混沌的天地間纏綿。
在舞蹈與歌聲中,一種黑色的液體慢慢地從洞裡升起。那是一種漆黑沒有光澤的液體,還冒著氣泡。李百世本能地覺得那種氣體不會很好聞,那看上去就像旱廁裡沉澱了幾十年的和了水的汙泥。
領頭的魚怪顯得很興奮,他扔下權杖,脫掉蛇袍,一個猛子扎了進去。其余的也各自脫掉了衣裳,爭先恐後地撲了進去。那液體沉沉的,沒有一滴濺起,同時又很是包容地將那些魚怪盡數吞下。它們就這樣下潛,沒有再上來。
沒過多久,這裡就只剩下了一地的肮髒衣物,以及那個嬰兒的鮮血。液體降下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李百世猛地睜眼,從夢中醒來,拚命記憶著夢裡的一切。那個熟悉的洞告訴他,自己夢見的一切都不是巧合。他無法解釋,只能先拚命記下。
大洞、魚怪、嬰兒、舞蹈、黑色的液體。
灰蒙蒙的窗戶外傳來風的呼聲,一會兒後傳來雞鳴。一家人各自起了,熟悉的白氣又開始在屋裡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