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在說話!”白楊大喊,朝四周看去。
然而平坦的荒原,除了雜草,只有雜草,哪裡有人在說話。
唐嶽也朝四周看去,並沒有發現什麽,伸手在白楊面前揮了揮,關切問道:“白白,怎麽了?這周圍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是幻聽了嗎?”
不可能,剛才那個聲音,我聽的很清楚,唐嶽怎麽聽不見,是和那個幻想有關嗎……要不要告訴唐嶽……白楊往後退了一步,訕笑道:
“我估計是睡迷糊了,你別在意,我們先回去吧。”
“呀——你踩著我了!”
少年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在白楊的耳邊炸起,他摸了一把臉上的冷汗,瞥向四周,仍是什麽都沒有,前方的唐嶽哼著小曲,跳躍著行進。
“是幻聽,是幻聽……”他這般安慰著自己,卻又忽的發現自己又走進那個破舊的院落裡。
剛才自己曾經詢問過的青年不知怎麽,跪倒在地上,肚子被破開,五髒全淌了出來。
原本刺鼻的火藥味變成了某種甜膩、誘惑人的味道。
“看戲……”青年嘴唇囁嚅,低聲說著。
戲……戲!
白楊一下子又想起心中那個最最要緊的事情,連忙蹲下去,聽青年的話語。
“賣國賊!”青年忽的怒目圓睜,站了起來,往白楊的臉上啐了一口吐沫,“杜子墨你這個賣國賊,把他們的消息都給了那群倭人,害的他們全死了!
戲不是給你這個賣國賊看的!給我滾出去……”
話還沒說完,一隻乳白的蛆蟲突然從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中鑽出,青年站起的身體垮了下去,變成一地腐肉。
我是賣國賊,怎麽可能,我是……白楊的思想頓住了。
他想不起他是誰了。
風吹了起來,他驀地抬起頭,發現那些貼著“福”字的大紅燈籠變成一身又一身洗的光亮的戲服。
衣服在風中飄搖,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啼血聲,像是夜裡來索命的幽魂。
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到了青年剛才給自己指向的小木門。
少年們的哭泣聲,求饒聲,夾雜著罵罵咧咧的粗鄙話語,以及聽不懂的疑似外語的大喊。
一聲悲啼,月亮從雲霧中移出,所有的聲音和景象消失,白楊再度回到月光籠罩下的荒原。
“白白,你怎麽了?”唐嶽問道,“你又站住不動了,到底怎麽回事?”
那個門……那個門……我不能進去,那不是現實世界,那是幻象,我要趕緊回營地去,剛才我已經忘了我是誰,那麽之後……白楊一把抱起唐嶽,朝著視野中的那一點火光奔去。
只是,還不到兩分鍾,他的步伐忽的停住了,整個人連同唐嶽一齊栽倒在地。
“該死的,又到這裡了,對了,我是白楊,我是白什麽,我是……我是杜子墨。”杜子墨忽的起身,將手中的槍揣進衣服裡,拍了拍做工精細的棉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黑色的棉服上繡著五爪金龍,金玉拉成細絲繡成的。
是那個外國人賜給自己的。
榮華富貴,香車美女,瓊台玉宇,那個外國人說只要供出那些地下組織的名字和消息,這些全部都是他的。
生長於戲班子的他哪裡見了這些富貴東西,窮怕了的他,當即就把他的師兄師姐的消息全抖落出來了。
“應該沒什麽問題,他們說自己是有紀律的,不會對師兄師姐怎麽樣……”這般想著,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屍體的額頭有一個彈孔,黃的,紅的,白的,全流了出來。
杜子墨將他一踹,踢到牆角。
“師父後來怎麽收的徒弟,怎麽還收了這樣不講道理的東西。”他狠狠瞪了一眼屍體,“我是什麽身份,你是什麽身份,我住的,吃的,用的,那樣不比你好,說我是賣國賊,你也配?!”
“師父啊,你在哪呢?戲擱哪看呢?”他大聲呼喊。
他沿著石子鋪造的地面不斷走著。
“這個布鞋我明就換了他,有了錢,我什麽買不到,皇上死了,他穿的龍靴我說不定也能穿穿!”杜子墨小聲嘀咕著,推開了門。
門後是一個架設好的戲台,一群人正穿著衣服在上面唱戲,身體抖得跟篩糠似的。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這不是他想看的戲。
台下的觀眾穿著他瞧不懂的衣服,身穿黑色道袍,臉上全帶著可怖的修羅面具。
他臉上的神氣全沒有了,變成諂媚的笑容,俯身走到一個飲著茶的人旁邊,低聲下氣問道:
“大人,咱師父呢?怎麽台子上沒見到?”
突然,台子上一聲大叫:
“白楊,你給我醒醒!”
白楊是誰?杜子墨看向戲台,一個臉上塗滿油彩,身高一米七的戲子。
杜子墨隻當這是個小插曲,戲班子和在坐的眾人,他都沒有聽說有叫做白楊的人。
過了片刻,喝茶的人放下茶盞,用手指指了個方向。
杜子墨連忙作揖,朝著那方向走了過去。
再度推開小門,濃鬱的血味湧了過來,他的腰板卻忽的挺直了。
他的師兄師姐,甚至那個平時對他極其嚴厲,動輒給他打上數十劍的師父,完全受著非人的待遇。
多少根木柱,上面就用鎖鏈束縛著多少人,血液沿著坑坑窪窪的木槽流淌,用小罐接住。
杜子墨很快找到了已經垂垂老矣的師父,兩根手腕粗細的鋼索穿透了蝴蝶骨,旁邊還有兩個人候著。
一旦有結痂和凝固的征兆,便將其再度拉開。
“師傅啊,那個戲到底擱哪看呢?能不能告訴我?”杜子墨說道。
柱子上的老人卻並沒回應,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杜子墨朝著柱子旁的兩人使了個眼色,那兩張黝黑而扭曲的臉龐陡然笑了起來。
緊接著,兩人開始拖曳鎖鏈,帶出大量粘稠的液體。
“還是不肯說,這怎麽辦,我的戲怎麽辦啊!”他想著,手卻不自覺摸向了那把殺了不知多少墊腳石的槍。
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長久的戰栗。
今天,他終於要朝著自己的師父舉槍了!
只是那蒼老的面龐忽然變成一張熟悉的臉。
“白楊,這是幻象,快給我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