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猗柔和的面龐在奔湧出的黑液間溶解,她微笑著迎接這份毀滅。
它並不是歸猗,只是汙染塑造的一個類似歸猗,用於侵染人類心智的汙染聚合體。
並且,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深淵之底的男人瞳孔已經變成黑色,胸臆間的惡意如同火山般噴發。
深淵中的咒罵聲消失,取之而來的便是尖銳的獰笑。
在鋪陳如此之久後,它的計劃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只差一場無止境的屠殺,讓心靈徹底被血色侵染,這場戲劇對於它來說便是成功。
它笑得如此暢快,連深淵之底的變化都沒能看在眼中。
直到某一刻,它忽的停止大笑,不可思議看著白楊。
黑色消失了……
只剩下一種顏色:純白,純白,純白!
這樣的靈魂幾乎刺痛了它的雙眼!
怎麽可能,那如同海一般的汙染入哪了?被吃了嗎?
該死!
來不及咒罵,純黑的深淵響起轟的一聲。
底部裂開巨大的傷痕,災厄精粹凝結的深淵就此逐漸走向龜裂。
不甘心!不甘心!
它發出最後的怒吼,隨著崩解的深淵一同消失。
在白楊意識的最深處,那本漂浮的、散發萬千光輝的書籍如同狂風吹拂般快速翻頁。
一頁又一頁,編撰著無數事象記錄的紙張被汙穢的墨汁浸透,又似乎受到某種力量的牽引,被整齊撕下,在輝光的照射下,表面升起聖潔的火焰,將這份汙染連同書頁通通焚燒殆盡。
直到最後一頁被侵染的書頁,光滑的書面上充滿著密密麻麻的黑色扭曲字體,像是藤蔓的花紋在書頁上蔓延。
輝光似乎後繼乏力,聖潔之火也消失了。
於是這片承載者隱晦汙染的事象記錄便存在於萬世錄之中,躲開了內部的殺毒程序一旦被翻閱,汙染將再度被激發。
在白楊並不知曉的這一切發生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
渾身劇痛仍在持續折磨著他,血液滲出,傷勢也並沒恢復。
耳邊的咒罵和訓斥聲並沒停止,白楊的嘴角卻輕輕勾起。
他抬頭看向遠處,那一朵遮天蔽日的荷花。
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屬於黑鳥的記憶仍在他的頭腦中橫衝直撞,甚至於還未做出思考,身體便先一步行動,那銘刻在骨子中,於一次又一次殺戮之中煉成的殺戮之意在沉寂數年之後再度激發。
白楊邁出一步,下一步,便已經看不到人的痕跡,他完全化作青金色的鵬鳥展翅而飛!
在這片廣闊的天空中疾馳,肆意展示著屬於自己的力量。
·
“沉寂的野獸再度複蘇。”
已經完全畸變,成為詭異肉團的祭祀發出尖銳的聲音。
他尖銳的利爪上揚,將這份還在跳動的心臟獻給偉大的神靈。
“盛大的祭祀即將完成,縱然是鵬鳥也將折斷雙翅,匍匐於神靈賜予的偉力之下。
從火中來,那就再回到火中去吧。”
祭祀揮舞著雙翅,於是震天的禱告聲便在城中回蕩。
經過長時間的侵蝕和轉化,整個青鎮都化作了他孵化的卵巢,每一個被寄生的人都是他蔓延出的手足,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為他提供再度升變所需的活力。
分支特化,一階段開始。
他合攏雙翅,將自己團成一團,深色的血肉生長,
與地面相連,長出黑色的血脈。 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響應著源頭的呼喊,任由血管插入身體,汲取著最後的養分。
然後,悲怨的洪流不斷擴散,在城中回蕩。
土地也因這份力量顫動,響起陣陣轟隆聲。
自食子的姑獲鳥升變,尋求更源遠的災厄和毀滅,於是,便以數十萬人靈魂碎片奠定墮落之基,擺脫姑獲鳥的姿態,血肉瘋狂朝著頸部匯聚。
“一頭得食,八頭爭之。”
“嶺外尤多……愛入人家爍人魂氣……常滴血。血滴之家,則有凶咎。”
伴隨著靈魂碎片的吞吃,生命力的汲取,猙獰的八隻頭顱便從頸部生長而出,發出淒厲的尖嘯。
第三階段,長生者升變完成,秘儀錨定:鬼車,進階第四階段-具名者。
最中心的頭顱俯瞰四周,還能看出曾經祭祀的一點痕跡。
如果不算那個被控制在聖蓮之中的怪物,他就是這片土地上最強大的存在。
殺死那個蠢貨之後,再處理怪物。
恍惚失神之間,尖銳的呼嘯風聲便在他的耳邊響起。
他的其余頭顱偏轉,看見了數顆頭顱上滴落的鮮血,以及那些頭顱上深可見骨的傷口。
“你來了,不可救藥的蠢貨。
事到如今,我沒想到你的生命力如此頑強,竟然還沒有死。”
祭祀抓住城牆的一角,揮舞著黑色的羽翼。
“背叛吾主的信眾,除了滅絕亦無他路。”
白楊盤旋在天空上,聽著祭祀的訓斥只是冷笑。
他這番話,還是說給自己聽吧。
“那麽,是否要降下審判?
不,被審判的人只能是你!”
他再度俯衝,翅膀卷起狂風,不斷朝祭祀逼近。
“別以為在長這麽多頭就是個厲害角色了,你充其量也就是個精英怪!”
當一隻鳥長了很多隻頭,膽小的人可能已經尖叫著離開,膽大之人的腦海中可能已經出現鳥頭的數種吃法。
恰巧,白楊並不恐懼,他屬於後者。
於是浩蕩的風便洶湧成為巨大的風暴,卷起無盡的沙塵和爍石,朝著鬼車直線逼近。
鬼車的眼睛眯起,用翅膀遮擋住身體。
然後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還處於僵直期,像是沒有進化好一般。
白楊瞬間注意到鬼車的異常,在長久形成的肢體反射中,他抓住了這次機會。
沒有猶豫,不必擔心後果,因為他的形成就是為了單純的殺戮。
以殺止殺,以暴製暴,傷敵一千自損百八是常事。
只要目標死亡,自己的殞命也沒什麽可以惋惜。
他只是個單純的殺戮機器,就此而已。
在反應的刹那,身體中的金屬流漿快速灌輸至羽翼處,使得翼展只有兩米的羽翼迅速漲大,長出還沒經過轉化的鐵之尖羽。
在緋紅的月光下,閃耀著死亡的寒芒。
“噗嗤”一聲。
還未來得及遮擋的鬼車頭顱下出現一條極細的血線,隨著身體的顫動,頭顱滑落。
鬼車的身體一顫,恢復了行動,連忙朝著青鵬的殘影抓去,卻隻抓到了脫落的鋼鐵碎片。
在一擊即中後,白楊果斷舍棄了剛生長出的肢體,再度加速朝著遠方飛去。
鬼車凝視著遠處的青色殘影,眼睛極少見的閃爍著暴怒的光芒。
他被激怒了。
縱然是剛進階的四階,於三階也有著不可逾越的差別,這樣的差距,就像是天和地一般。
與三階段的非人化相比,四階的超凡者已經摸到了神性,那是自奇跡和災厄之中誕生的精粹,是行使世界規則的承載之物,一旦接觸神性,縱然只有一絲,也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鬼車的身影逐漸淡化,身旁浮現出稀薄的黑霧,並在黑霧之中,有無數的影子顯現。
它們是殘破的,隱藏在霧氣之中,作為升變鬼車吞噬的原料,吞噬的魂體碎片越多,在成為鬼車之後,那些碎片便會在鬼車的腹中畸變成恐怖的怪物。
繼承了鬼車食人魂魄的特性,而且更加隱蔽,數量更多。
“你會死。
主的救贖仍在等候,這是你最後的機會,黑鳥,迷途的羔羊亦有悔改的機會。”
白楊吐出一口鐵液,冷笑,“什麽主的救贖,我都快要被你弄死了,還提什麽救贖?!”
鬼車被斬斷的頭顱處的血肉緩慢生長,似乎要長出新的頭顱。
“經歷磨難,羔羊才知道歸家。”
鬼車向他展開雙翅,“我於此等待。”
然後等待他的並不是溫暖的懷抱,而是冰冷的鋼鐵羽毛,每一根都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利器。
黑羽激射,筆直穿進黑霧之中。
白楊注視著這片古怪的黑霧,而後腐爛的羽毛從其中掉落。
仿佛受到極大的阻力,逐漸停滯,而後被某種東西啃食,黑色的痕跡蔓延,羽毛掉落。
“你還耍陰招?”
白楊譏笑,緊接著,奇跡秘儀高度運行,不斷將神秘轉化,青金色逐漸蔓延至整個身體。
醜陋的鳥頭抖動,無視了白楊的嘲諷行為,數十米的黑色翅膀抖動,卷起黑色的風,連同整片魍魎之域一同升空。
“你放棄了救贖。”
鬼車發出淒厲的啼叫,直視著白楊,“現在深淵向你展開懷抱。”
在片刻間,白楊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他便已經來到白楊的身旁。
縱然擅長領域是靈體,但是已經是四階的他,僅僅是最初程度的適應,速度便達到了白楊身體無法反應的極速。
就算是眼睛觀察到痕跡,在只有零點幾毫秒的時間中,白楊也無法行動。
於是,在白楊的錯愕中,那雙利爪猛地貫穿了他的身體,將內部還沒有轉化為金屬的內髒扯出。
鮮血四濺!
鬼車的九隻鳥頭扯著腸子和髒囊,將其分而食之。
並在白楊做出反應之前,通過肌肉群的變化,預測出的行動,隨後再度抓住白楊的左翅,猛然發力,“嘭”的一聲,將其折斷。
在祭祀完全進階的那一刻,這場對戰就注定是一場屠殺。
一場愚蠢的挑戰,甚至,在戰鬥中,祭祀會進一步熟悉屬於鬼車的那一份災厄,甚至,掌控那存於體內的微弱神性,達到啼叫噬魂的恐怖程度。
趁著鬼車呆滯的片刻,白楊猛地將左翅扯斷,以鐵液再鑄,維持短暫的飛行。
如今的他絕對不能再恢復人形,一旦失去飛行的能力,行走於地面的他就是一隻待宰的豬羊。
那麽應該如何做呢?
繼續遠程周旋,亦或者逃離,還是尋求他人的庇護。
在一秒之內,白楊否決了腦中出現的諸多想法。
那麽便只能,以血還血,以骨換骨!
白楊舍棄腦中為數不多的理智,將自身的存在淡化,完全回應腦中那位殺戮機器的記憶。
將自己成為黑鳥,這邊是白楊所能想出最後的辦法。
先是呼嘯聲,緊接著來到的便是兩者劇烈撞擊產生的轟鳴聲。
巨大的壓力之下,白楊的身體爆出血霧,青金色的身體逐漸褪色,在魍魎的吞噬下,黑色蔓延。
血腥的霧中,白楊的眼睛血紅,奮力嘶鳴,狠狠銜住鬼車的數根脖頸,將其猛的一扯,連同筋脈和血肉一同扯下,而後吞入腹中。
失去頭顱的鬼車的利爪貫穿白楊的腹部,吃痛的他並不適應這樣的戰鬥,腿部大力揮動,將白楊從高空直接踢落,直擊地面。
在撞碎無數棟房屋之後,白楊的身體逐漸停止,淹沒在塵土和廢墟之中。
被引燃的火蔓延開來,木質結構的房屋很快便成為火海。
血和火在悄然蔓延。
鬼車收攏翅膀,降落在廢墟之中。
那些溫度極高的火焰似乎也在畏懼這份陰冷,不敢朝鬼車的身體靠近半分。
“事到如今, 還有反抗的力氣嗎?”
鬼車低吟,“主的恩澤原本屬於你,鯤鵬的力量根本不是三階能夠掌握的了的,也就是說,你只是一個殘廢的長生者。
你背棄了主,所以恩澤遠去,降下的只有神靈的怒火。”
廢墟的石頭滾落,已經恢復人身的白楊艱難從其中爬出。
他吐出一口血沫,“那我現在投靠你,你還能放過我?”
“不。”鬼車搖頭,“主已經將你徹底舍棄,你已經毫無價值。”
“那你還說這麽多幹什麽?好玩嗎?”白楊大笑道,“大部分的反派都死於話多,如果,你不想現在殺死我,那就做好要付出代價的覺悟。”
“什麽代價?”
曾經忠誠的劊子手將死,祭祀並不吝嗇這一絲憐憫。
在他看來,白楊早已是死人一個。
“難道你覺得,你不需要為普通人的死亡付出代價?
不需要為你培養的殺戮機器付出代價?
不需要為你身邊的這些魂靈付出代價?”
祭祀沒有回答。
過了許久,他緩緩說道:“對於我們來說,普通人只是欄中的豬羊,能夠貢獻出價值,就已經是人生的意義。
你們也只是鷹犬而已。
我不能再浪費更多時間,主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降臨。”
“總有人要付出代價。”
“你說什麽?”鬼車沒有聽清楚他的話。
但是下一刻,風聲響了又停。
他有些呆滯的看著插入心臟處的手臂。
“總有人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