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偏遠,人跡罕至,滿山樹叢,盡是毒蛇猛獸,鮮有人願意居於此地。
只有山下聚集了一堆人,時間一長,也有了幾分鬧市之象,西楚派了一個縣官,修起了城牆,叫做清源城。
一個少年從小居住在山上,哪裡見過這等熱鬧的景象?
他向來穿著一身整潔素衫,一雙草鞋,木簪子束發,腰間掛著一顆鈴鐺。
天真無邪的他遊走在鬧市中,垂涎著街上的糖葫蘆,小籠包,年糕,糖人等吃食。
但他一分錢都沒有,還未至傍晚,就必須遵循師父之命回山。
回去之後,心中眷戀山下生活,便趁著師父打譜之際,偷偷跑出來,漫步在街道上。
車水馬龍間,他看到了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少女一身白色長袍,扎著丸子頭,一根翠綠的碧玉簪子格外顯眼,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金項鏈。
她的眼波如水,好似沉澱著彩虹似的夢;身材頎長,宛若秀竹獨立於草叢;燕語鶯聲,猶如早春的月光,澄淨無染。
她叫何文周,是清源城商賈世家的獨女。
少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手裡抓著的一朵奇花不自覺地跌落。
他下意識向前走,以至於沒發現,他下山前挑選了許久的奇花被他踩在了腳下。
少女快步向他走來,一蹦一跳,猶如初生的小麻雀,透露著鮮活的生命力。
“喂,你踩到花了。”少女聲音清脆,帶著一分強勢。
少年怔了怔神,抬起腳,看到了被踩出汁液,不成樣子的花朵。
他沒有感覺傷心,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喜悅,因為他看到了更漂亮的花,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
少年眼睛看著她,一動不動,像是被定身。
“你怎麽了?”少女的纖纖玉手在他眼前擺了擺,“你怎麽看著傻傻的。”
少年笑了笑,“沒,沒有。我不傻。”
少女輕聲說:“這花可是蜀地特有的奇花,只不過在深山才有。我阿爹阿娘不讓我去。”
“我......我就住在山裡,這種花,我每天都能見到。”少年的聲音抬高,渴望吸引她的注意。
少女嘻嘻一笑,“你好厲害啊!”
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你知道這裡有什麽好玩的嗎?”少女詢問。
“有!我知道,那裡有一個湖,水特別乾淨,在太陽的照耀下很好看,還有很多魚蝦。”少年含笑道。
“那你能不能帶我去?求求你了。”少女抓著少年的手,不停地搖晃。
少年的心宛若被她抓住,一動一動,忙道:“可以!湖離這裡不遠,很快就可以到了。”
碧湖如鏡,水天一線,偶有魚兒嬉戲,漾起三兩多水花,映襯得生機勃勃。
二人坐在湖邊,蕩著自己的雙腿。
同是一起賞景。
少女注視著湖水。
少年注視著她。
他們都看到了自己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景色。
時間如梭,日薄西山,少年感覺眨眼的工夫,一個時辰便過去了。
少女笑著說:“我爹娘在這裡安置下來了。從今以後,我要一直住在清源城了。”
“是嗎?好啊,好,這裡,這裡有很多好看的東西,也有很多好吃的。”少年道。
“那我們明天再見!你還帶我去看好看的。”少女眨著眼睛。
“一定,一定。”
“那我們在這裡見,
就在明天下午。” 那天夜裡,江望笙懷著一隻小鹿,心猶如東海波濤,不曾停止。
看書時,他只見顏如玉;睡覺時,他只見蝴蝶夢。
第二天,江望笙又偷跑,哪怕師父放了什麽“你別給我回來”“我就當沒你這個徒弟”之類的狠話,也阻撓不了他。
何文周穿著一身青色裙子,宛若豔麗的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江望笙帶著何文周,進山裡看大熊貓。
第三天,江望笙帶何文周看懸泉瀑布。
第四天,江望笙帶何文周看幽靜空谷。
第五天,江望笙已經選好了地方。
何文周說:“我要和爹娘出一趟遠門,七日後就會回來。千萬不要忘了我呦。”
江望笙一直點頭。
從那天之後,他再也不下山了,隻為心裡永遠留著她一個。
七日後。
何文周回來之時,衣服更加華麗,珠寶首飾一應俱全,腰間掛著容臭和半塊玉玨。
少年眼裡只有她清麗的臉,嫋嫋之聲,一顰一笑,饒是她展示自己的東西,少年也從未仔細看過她的佩飾。
唯一可惜的是,何文周語氣有些冰冷,俏臉不再如往日般,被鮮花般的笑容裝飾。
但江望笙一腔熱情,絲毫沒有注意,他又帶著少女遊玩蜀地。
何文周覺得,錦繡山河遠不如百裡繁華。
分別前,何文周在山上看到了一株格外奇特的花朵,江望笙爬到三丈之高的地方,為她摘了下來。
少女只看著花,從未看過少年。
少年只看著她,從未看過花。
何文周很喜歡。
江望笙主動開口:“我把所有奇特好看的花都給你摘過來,為你做一個花環,好不好?”
何文周高興地答應了下來。
這是她回來以後,第一次對少年由衷地展開了笑顏。
何文周走後,江望笙心仍未平靜,於是悄悄跟著她,來到了一座大宅子。
江望笙見到了何文周的父母。
紅光滿面,富麗華貴,珠光寶氣。
他目送少女進入宅子後,放心地離開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離開後,有一個比他大幾歲的公子哥來了。
何文周歡快地跑了出來,和自己的父母熱烈歡迎,請他進入自己家
何文周越來越忙了。
江望笙也一心一意地收集奇花異草。
終於有一天,他找了三十六種奇花,製成了一個美麗的花環,沾沾自喜走在路上,暢想著少女的興奮與激動。
街道上,二人偶遇。
何文周有些慌張。
江望笙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衝向少女,雙手奉上了自己製作的花環。
少女看著花環,眼底盡是奇異的色彩,有些激動,也有些遲疑。
這時,那個公子哥徐徐走來,“文周,作什麽呢?”
何文周心裡的疑慮徹底拋到了九霄雲外。
公子哥的手裡拿著一把折扇,走兩下,搖三搖,好似是對少年的挑釁。
江望笙起初並未注意到他,而是全神貫注觀察著少女的表情。
少女接過了花環,打量著上面的每一朵花,喃喃:“我從來沒見過這些花呢。”
少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你,你喜歡就好。”
“文周,你很喜歡花嗎?改日,我讓人用玉雕幾十朵花,讓你戴在身上。”公子哥說完,有意無意地看向了草鞋少年。
江望笙盯著他。
他打心底討厭這個公子哥,討厭他的髮型,討厭他的服飾,討厭他身上的銅臭味,更討厭他身上的窮酸書生氣。
“是嗎?太好了!”少女喜色更盛,輕輕挽住了公子哥的胳膊,不自覺地向他懷裡靠。
這一切,都被少年收入眼底。
他從未有過這般失落過。
他很想哭,想跑回山,想撲到師父的懷裡,再也不想下山了。
“秦哥哥,這個花環就給你吧。”
少女當著少年的面,將他精心準備的花環隨意地送給了公子哥。
公子哥接過後,“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二人親昵一陣,再向前看時,已沒了少年的身影。
少年並沒有回山找師父,而是在山中尋了一根竹棒,第一次用上了師父所授的劍法。
五六個護院都沒能攔住他。
他親眼看著,公子哥顫顫巍巍地縮在牆角,雙手呈上花環,好似賤民對帝皇的尊敬。
江望笙把花環拿了回來。
或許是自尊心作祟,他想要毀掉花環,將這些可憎,沒人要的野花碾碎,讓它再也不能出現在世間。
但是,這又是他的心血,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