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薛夫人和如夫人隔空爭吵,所透露出的種種內幕,江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對已故的薛老爺欽佩不已。
這兩位夫人都是狠角色啊!為了一點爭風吃醋的小事,竟然能鬧出幾百條人命來!
尋常人家一個都惹不起,薛老爺居然敢娶兩個,真是勇氣可嘉!
當然,薛老爺牡丹花下死,兩腿一蹬,撒手人寰,倒也乾脆灑脫。只可惜了薛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還有附近一帶被噩夢詛咒的倒霉鬼們,都成為了兩位夫人爭風吃醋的犧牲品。
這時候,天空中烏雲深處突然響起一陣直刺耳膜的怪笑。
“桀桀桀桀桀……你們兩個都別吵了!實話告訴你們吧,其實那個邪嬰,是老夫的種!”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短暫的寂靜後,薛夫人與如夫人幾乎同時開口驚叫:“鬼師,你說什麽?”“放你娘的狗屁!”
半空中烏雲匯聚成的巨大骷髏頭張開嘴巴,發出得意的笑聲:“薛玉峰那個糟老頭子早就不行了,你們以為他還能留下種來?就算把他榨幹了也不可能!桀桀桀桀!是老夫親自布施雨露,賜給了柳若蘭你這小女娃!你是不是還以為只是做了一場夢?夢裡我念的那首詩,你還記不記得?”
如夫人一愣之後,顫聲道:“你……你就是那個‘花非花’?”
“不錯不錯,看來你也還記得!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那一夜之恩,終究沒有白費!桀桀桀桀,所有人都被我們蒙在鼓裡!”
如夫人氣急敗壞地罵出一連串難聽的言語:“你這不人不鬼的髒東西是做夢沒睡醒吧……”
烏雲骷髏頭大笑:“小女娃,你要感激老夫才對!如果沒有老夫,你永遠體會不到當母親的快樂!而且老夫早就為咱們的孩子鋪好了路,我故意唆使薛黛雲對你下咒,就是為了讓咱們的孩子一出生就背負九陰絕脈,成為天底下最強的邪嬰!只要湊齊一百二十九個祭品,咱們的孩兒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你,你這個惡鬼……”如夫人氣急之下,嗓音變成了哭泣般的顫音。
薛夫人也是一臉怪異的模樣,似哭似笑,喃喃地道:“原來是個孽種,哈哈哈哈,竟然不是老爺的種……”
烏雲骷髏頭的笑聲愈發得意,愈發尖利,愈發肆無忌憚,仿佛響徹整個夜空:“等著看吧!等老夫拿下這最後三個祭品,咱們的孩兒馬上就要真正出世了!桀桀桀桀桀……”
那笑聲帶著魔性,就像尖椎一樣,即便捂住了耳朵,還是一直往腦子裡鑽。
江晨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被攪拌成一團漿糊了。
他甚至已經很難組織起正常的思考,整個人就像中了緊箍咒的猴子,頭疼欲裂,恨不得馬上昏過去才好。
他心中僅剩最後一點清明,艱難地誦念起「驅魔咒」。
“法本……真空……性源……澄湛……”
短短八個字,卻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斷斷續續地念出來。
不過,效果卻是立竿見影,八字一出,江晨立即恢復了一點神志,感覺心頭好受了許多,順暢地念出了後續的咒語。
“天地五雷,人本均有……”
他抽空抬眼一看,發現天空中的骷髏烏雲已經近在咫尺,而護持在頭頂的銀色光罩閃爍不定,如風中殘燭,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不好!這法寶頂不住了!”
江晨急忙轉頭,
朝林曦說道:“林姑娘,你還是附在我身上吧,咱們把圈子縮小一點,這樣更結實……” “你住嘴……”林曦嗓音微顫。
“快啊!一會兒就來不及了……”
“我讓你住嘴!”林曦驀然抬高語調,嗓音中蘊含久經壓抑後的憤怒,“你們一個個欺人太甚,怎麽都不去死!”
少女的淒吼聲因驚怒而變形,向四面傳蕩開去,竟然壓過了周圍的鬼哭狼嚎。
一下子,天地間仿佛清淨了不少。
四周飄渺幽魅的鬼哭、涼亭中薛夫人的淒笑、遠處如夫人的悲泣、還有那嗚嗚吹拂的陰風,都戛然而止,仿佛被林曦這一吼嚇得收聲。
江晨暗暗怎舌,心想這河東獅吼確實嚇人,連鬼怪都懼怕三分。誰要是娶了這林小姐,以後可有的受。
烏雲穹頂上震耳欲聾的獰笑,也驟然澀啞起來,繼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淒吼:“你……你……你竟然是聖……”
吼聲中包含了驚懼、惶恐、懊悔等諸多情緒,然而一句話沒說完,就似乎被某種力量生生掐斷。
這下徹底安靜了。
江晨和赤陽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朝林曦看去。
林小姐的這一聲怒吼,威力未免太誇張了吧?
空氣靜得很怕,沉悶腐朽的味道讓人焦躁不安。
江晨注意到周圍的變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嘴裡發出一聲輕咦。
“烏雲升上去了!”
赤陽的感知比江晨更敏銳,也看到了更遠處的變化。
他直起身子,望向涼亭,往外走了兩步。
江晨提醒道:“老赤,別走太遠。”
赤陽擺擺手,朝著涼亭的方向開口喚道:“薛夫人?”
無人回答。
方才還尖笑不止,為三人的悲慘遭遇而幸災樂禍的薛夫人,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不聞半點聲息。
赤陽又轉過頭,朝遠處水井的方向喊道:“如夫人?”
如夫人也沒了動靜。
赤陽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只見那片遮天蔽月的暗沉沉的骷髏狀烏雲,此時緩緩升騰,不僅離地面越來越遠,更好像是在逐漸潰散。
他快走幾步,踏入涼亭,看到原來薛夫人所站的位置,只剩下一灘血水,上面覆著一件破舊衣裳。
真的被嚇死了?
赤陽轉過頭,望向林曦的身影,面上再也抑製不住驚詫與猜疑之色。
江晨亦是張口結舌。
“林姑娘,你這是什麽法寶,也太厲害了吧?”
僅僅一嗓子的工夫,就讓諸多鬼怪灰飛煙滅,連天空中那位至少煉神六階「禦器」境的“鬼師”也毫無反抗之力,此等威能簡直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江晨甚至有些懷疑,這位林姑娘難道是真正的七階「陰神」強者?方才那一番做作只是在扮豬吃虎、戲耍諸鬼,以滿足她的某種惡趣味?
林曦環顧四周,面上表情亦有些驚疑不定,似乎難以相信自己一句話竟能造成如此壯觀的戰果。
半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斂正了面容,斜睨江晨一眼,淡淡地道:“若再敢對我無禮,它們就是你的榜樣。”
江晨的眼睛立即眯成了細線,盡力露出友善的微笑,搖頭道:“林姑娘誤會了,我和老赤都十分感謝你出手相助,怎會對你無禮呢?請千萬不要衝動,免得誤傷好人,謝謝!”
林曦低哼了一聲,道:“若不是看在赤陽面子上……”
她負手往前踱了幾步,眺望遠方夜空中從烏雲後露出的幾點星光,語氣轉為舒緩:“三陰絕陣已經破了,你們可以趁現在離去。”
江晨欣然道:“太好了,在下告辭。”
他早就巴不得離這神秘詭異的少女越遠越好,現在在江晨眼裡,這位林姑娘可比什麽薛夫人、如夫人可怕多了!
畢竟兩位夫人吵了大半天,都比不上林姑娘的那一嗓子河東獅吼。
江晨當即快走幾步,朝赤陽招手:“老赤,咱們回去吧!”
赤陽正蹲在涼亭外,小心翼翼地宋琪的屍身扶起來背在身後,聞言抬頭問:“林姑娘呢?”
“她?她大概也要回家睡覺了吧……”
林曦道:“我去後院中那口枯井裡看看,那裡邊應該還有東西。赤陽大俠要一起來麽?”
赤陽剛要點頭,江晨已搶先一步說道:“哎呀實在不巧,大團長叮囑我們找到宋琪就趕緊回去,明天一早還要出發去幽冥森林呢!”
林曦本因他前半句話露出嗔怨之色,但聽他說完之後,神色由嗔轉喜,道:“赤陽大俠也要去幽冥森林嗎?明早動身?”
江晨暗道不妙,還沒想好該怎麽改口,已聽見赤陽回答:“對,我們受人所托,明天一早出發,去幽冥森林尋找一座神廟。林姑娘要一起同行嗎?”
“神廟?不會這麽巧吧……”林曦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古怪,“雇傭你們的人,是不是一位姓高的女子?”
“正是!林姑娘也認得高小姐?”
林曦輕輕點頭,嘴角翹起的弧度漸漸消失,用一種莫名複雜的語氣說道:“不止認得,還有點交情。”
“那太好了!既然林姑娘跟高小姐是朋友的話,正好結伴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不了,不了。”林曦揮了揮手,神情頗有幾分落寞,“我跟她……不太方便見面。而且我今晚損耗了許多心神,得休養幾天,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赤陽和江晨都能聽出最後一句話只是托辭,這位林姑娘和高小姐的關系大概不僅僅是“有點交情”那麽簡單。
不過對於別人的閑事,他們都沒有追根究底的興趣,便不再多問,向林曦告辭。
臨走前,江晨提醒了林曦一句:“那位‘鬼師’的來歷恐怕跟青冥殿有關,他們在西遼城扎根已久,耳目眾多,可能已經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林姑娘最好早些離去,以免跟青冥殿正面衝突。”
林曦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靜靜佇立在原地,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走出薛府之後,江晨挽起袖子一看,手臂上的血痕終於開始結痂了。
看來詛咒的確是已經破除了。
江晨輕輕舒了口氣,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只是他心中仍隱隱有些疑惑,薛夫人、如夫人、桃花刺客、血痕詛咒、萬妖宮主這幾者之間,究竟是什麽關系?
為何我在夢到“萬妖宮主”的同時,又中了薛夫人的詛咒呢?
算了,明天再慢慢想吧!
回到獵團宅院的時候,已經接近醜時,街道一片寧謐,大部分人家都進入了睡夢中。
只有雙狼獵團的屋宅裡還點著燈火,遠遠望去在一片漆黑中格外醒目。
兩個護院守在門外,沒精打采地靠牆打著盹兒。
赤陽從他們面前走過,這兩人才被腳步聲驚醒,連忙向赤陽行禮。
“赤陽大哥!”
“赤陽大哥!”
赤陽擺擺手,大步走入院裡,指著西邊一座閣樓對江晨道:“二樓東頭有間空屋子,你去那裡先歇一晚,回頭再另外安排。”
江晨此時已經非常困倦了,也不多說,獨自進了西廂。
上了樓,往東頭走了沒幾步,就看見一條黑色人影站在一間屋子外,貓著身子朝門縫裡窺視,形跡頗為可疑。
‘有賊?’
江晨一身困意霎時不翼而飛,凝神望去,只見那人穿著一襲黑色緊身衣,蒙著面,貓著腰,姿勢雖然猥瑣,但手腳頗為修長,看上去身手應該很靈活。
那黑衣人全神貫注地盯著門縫之內,渾然沒察覺到十余步外正有人瞧著他。
‘既然是賊,怎麽不進屋?’
江晨一時也拿不準黑衣人的身份。
他聽說整座宅院都被大團長景峰布置了特殊的法陣,任何人從正門以外的地方進入都會觸發警戒,如果只是普通蟊賊的話,應該沒本事潛進來吧?
難道是內賊?
江晨嘴角忽然動了動,用極輕微的語調說道:“本大爺敢打賭,這家夥一定在偷窺女人。”
江晨皺起眉頭,右手按住了懷中的卷軸。
如果是旁人,可能隻當江晨在自言自語。唯有他自己知道,卷軸裡的馬面老鬼又附上了他的身體,借用他的嘴說出了這句話。
然而這一回,掌握了「驅魔咒」的江晨,不會再懼怕這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