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景笙頓了頓,繼續回憶老師川島雄文的話語,“很抱歉,孟君。即使陷入霍亂和鼠疫,我也不希望發生戰爭。但日本國土狹小,資源有限……”
“先前,我對犬養毅內閣還抱有希望,但自“五一五事件”發生,主導政局的軍部統治派必然發動對外擴張,而中國就是實現日本複興的理想基地!”川??雄文面對孟景笙的驚詫,逐步道出日本政局內閣和軍部兩派勢力鬥爭的內幕。
……
“耀甫弟,老師的判斷十分高明,犬養毅是日本政界的傳奇人物,聽他的演講如霜夜聽松籟,因關東軍擅自發動九·一八事變後,日本處於國際輿論的風口浪尖,犬養毅提出和中國政府通過談判解決九·一八事變,這一想法得到政壇元老西園寺公望的支持,所以,已77歲的犬養毅被推為29屆首相。”
“但崇尚武力的日本青年軍官,激烈反對犬養毅對中國政府和談,認為唯有軍事擴張,才是日本立國之本,日本政壇元老並不支持軍國主義,他們反對軍部染指政治,認為如果不抑製軍部的力量,就會讓日本的經濟垮台,他們傾向於犬養毅提出的與中國政府和談的建議。”
“犬養毅之所以要提出要和中國政府談判,當然並不是以和為貴,他認為,日本一味對華動武,會讓中國與蘇聯結盟,使日本在東亞地區陷入險境。
同時滿洲國的獨立,讓日本與《九國公約》造成正面衝突,從而在國際上受到孤立。再加之為避免受到蘇聯威脅,故而他主張和談。”
孟景笙對中日關系看得透徹,日本一個鴿派內閣上台,並不能改變侵華的野心,只是手法一個更溫和,一個更殘暴。
“不過,由於軍部在九一八事變中取得了對東北三省的控制,不光軍部十分自負,日本國民也沉醉在軍部取得的絕對勝利中,因此軍國主義在國內空前膨脹,軍部也因此獲得了民眾的輿論支持。
在這種惡劣的政治環境裡,犬養毅為了不激化和軍部的矛盾,他表面上支持關東軍的行動,不僅公開宣稱九一八事變是因為中國長年漠視中日雙方既定的條約才釀成的事變,還作出讓滿洲傀儡政權之成為一個新國家的表態。”
孟景笙話鋒一轉,“暗地裡,犬養毅派秘使與中國政府進行秘密談判,結果是日本承認中國政府對東北地區的宗主權,但日本在經濟上要控制東北三省。犬養毅準備達成和談共識,造成既定事實後,再迫使軍部撤出東北。
然而,秘密尚在交涉中,卻被軍部偵破,只能中途作罷。犬養毅此舉,讓軍部懷恨在心,再加上犬養毅為了發展經濟,進行裁軍,這無疑讓軍部與內閣之間的矛盾劍拔弩張,而犬養毅則被軍部視為“日奸”。
最終導致11名海軍青年將校衝入首相官邸,亂槍射殺犬養毅。凶手不僅未被嚴懲,還被視為民族英雄!”
“日本的政治在犬養毅被刺殺後,徹底結束了政黨內閣,很快走上了由軍部控制政府的軍國主義道路。”
紀耀甫歎了一口氣,他對日本此時的國內的政局略有了解,30年代的日本,是一個充滿暗殺的年代,從“三月事件”“十月事件”、“五一五事件”、到“二二六兵變”,激進狂熱的中下層青年軍官和民間右翼,認為內閣是一群昏庸無能、賣國求榮的政客,要求“誅戮國賊、革新國政”,企圖以軍事政變推翻鴿派的內閣,讓鷹派的軍部控制政權。
從1930年至1936年這七年間,
日本發生的一系列恐怖襲擊事件,多位對內推行政黨政治、對外促進國際協調的政治家被暗殺。而執政者的軟弱和對恐怖主義的姑息縱容,助長了激進派軍官和右翼分子的氣焰,最終引發了“二二六兵變”。 可以說,在內閣和軍部的權力製衡中,日本天皇耍了一個小花招,讓明治維新後本成為吉祥物的天皇再次走向權力中樞,掌握實權!
這個裕仁天皇,可謂是玩宮鬥的老手!
“犬相被刺之後之後,日本有三年的平靜期,因青年軍官對新任陸相荒木貞夫寄予厚望。不過,荒木下台後,很快又發生了相澤三郎事件,這起事件是由“皇道派”與“統製派”的衝突所引發。”
孟景笙回憶在東京留學時政局的血雨腥風,還記憶猶新。
“皇道派的主要力量並不是中堅幕僚,而是青年軍官。中堅幕僚是日本陸軍大學的畢業生,他們軍銜較高,年紀較大,卻並不直接帶兵,如永田鐵山和東條英機。
而青年軍官則是直接帶兵的下級軍官,年紀較輕,雖沒讀過陸軍大學,卻得到荒木貞夫的籠絡,荒木告訴這些青年軍官:日本現狀之所以如此糟糕,是受了西方墮落的個人主義、享樂主義、自由主義和物質主義的毒害。日本必須回歸歷史悠久的“核心價值”,才能拯救自己,必須要用“大和魂”才能打開國運。
他強調,日本是神國,是皇國,承擔著神賦予的“偉大使命”。日本人作為最優秀的民族,有責任主宰東亞,成為世界強權。日軍更有責任將皇國精神傳播到七大洲和四大洋,讓各國人民都沐浴在天皇的“仁德”之下,同樣享受日本人民的“幸福生活”。
日軍是天皇的親兵,所以被稱為“皇軍”,宣揚皇道,便是皇軍的最高職責。皇軍的每顆子彈和每把刺刀都承載著皇道,誰要是反對皇道,就會被子彈和刺刀刺穿。
正因荒木貞夫一口一個“皇道”、“皇國”,以他為核心形成的派別,便被稱為皇道派。”
紀耀甫聞言,這個荒木貞夫不就是對青年軍官洗腦嗎?
“由於青年軍官多來自農村,而荒木貞夫在擔任陸相期間,主動出讓部分軍費預算以支援農村,這便為他贏得青年軍官徹底的支持。荒木貞夫利用“皇道”煽動他們,這就鼓勵了青年軍官漠視軍規和軍紀。”
紀耀甫劍眉冷蹙,日本***軍國主義的上台,勢必造成世界的災難!
“最後的元老西園寺公望也曾被列入暗殺名單,但後來叛軍考慮重新組閣時可能會用到他,又將他從暗殺名單中移除。殺死這些重臣後,叛軍佔據日本軍事和政治中心永田町一帶達4天之久,但因計劃不夠周密,未能成功。”
孟景笙侃侃而談,時而憤怒,時而歎息,他白淨的面容因激昂而臉色漲紅。
“耀甫,你可聽到消息,就在昨天凌晨,日本國人還在睡夢中,又發生了一起政治血案!唉,此兵變,日本重臣集團將被徹底擊垮,日本軍部野心勃勃,一定會向中國全面開戰!”孟景歎憂慮道。
“日本陸軍把自己大肆吹噓為皇國的中流砥柱,事實上,正是陸軍……最終把日本拖入了災難。”紀耀甫沉鬱地說道。
他俯身拾起江邊的一塊碎石,高舉用力擲向奔湧的黃浦江,“咚”的一聲,石塊濺起一波水浪,沉向江底。
孟景笙震驚地看著扔了至少百余米的石塊,如此遠的投擲距離,他不由得對行伍出身的紀耀甫生起一股敬意。
“耀甫弟,你投擲得這麽遠,真是了得!”
“兄長,弟是接受過軍事訓練之人,投擲手榴彈是陸軍訓練中最基本的訓練科目。我們的最低要求距離是五十米,要談及優秀的話,投擲的距離至少還得再加20米才可。我目測此次距離,大約一百二三十米。”紀耀甫淡定地答。
“愚兄要投,大概不夠及格線嘍!”孟景笙搖頭苦笑。
“兄長不在行伍,臂力自然不如軍人,軍人在軍隊中都要接受艱苦且嚴格的軍事訓練,方能長進!不過,要在實戰中盡可能遠地投擲手榴彈,不僅需要力氣更需要技巧,還需精準度夠。
軍隊中,為了訓練士兵投擲時的準確度,會在指定距離放置一個竹籃,讓士兵將練習物扔到籃內。這樣既可以訓練扔手雷的遠度,同時又可以提高精準度。”紀耀甫解釋道。
“耀甫弟,愚兄一直思索報國之策,只因體檢不合格,報考黃埔軍校未被錄取,也與從戎夢失之交臂!但愚兄有一盤算,如我們這些民間人士能在軍政部的指導下,成立一支編外諜報組織,以我們的鋪面為隱藏的據點,借助一些社會人脈,搜集日本軍事情報,為我軍助力,你看如何?”孟景笙鄭重地提議道。
紀耀甫聞言大喜,他內斂的眸光蓄著星芒,孟景笙的提議正與他想挖掘奇才、密訓精銳、組建諜報隊伍的想法不謀而合!
殘酷的軍事戰爭中,沒有隱秘戰線的加持,即使軍隊再強大,那也是蒙著眼的瞎子,捂著耳的聾子!
一諜弄乾坤,諜的妙用,甚至在軍事弱勢的一方,可以憑借掌握的軍事情報,扭敗為勝,改變戰局!
他孔武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孟景笙的手,“兄長,你這想法絕妙,耀甫亦有此意!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好,好!耀甫弟,我現在帶你去看看我的中藥堂,裡面別有洞天,在後堂挖個地下室,向英國買幾部諜報用的設備,再招募幾名有識青年,資金方面目前藥堂生意可以支持,這支隊伍就可以拉起來了!”孟景笙躍躍欲試。
“兄長,你的諜報人員準備怎麽招募?培訓方面,又準備怎麽設計科目?聘請誰來作為情報、電訊和戰術教官?再有,如果做大,這支忠勇隊伍進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視野,是否接受軍委會調查統計局收編?”紀耀甫慎重地問。
“愚兄尚未思慮長遠,目前局勢緊張,走一步觀一步,若能正規發展,成為軍委會監管的諜報隊伍,愚兄願意接受!為國效力,不分個人和國家,民族興亡,匹夫有責!”
紀耀甫欽佩地點頭,他慷慨陳詞道,“今後這支特殊的諜報網,我們兄弟二人合力,小弟會在戰術指導和軍事訓練中傾囊相授!”
孟景笙連連頜首,他高興道,“耀甫弟,你以後就是這支隊伍的隊長,我給你跑跑後勤,做你的財政顧問!”
“兄長當為負責人,弟做軍事教官便可。”紀耀甫謙讓道。
“唉,愚兄雖習政治學,深諳政治之道,但開展情報工作,這是軍事范疇,愚兄是外行!讓外行指揮內行,這不是亂套嗎?況愚兄觀耀甫弟思慮縝密,行動沉穩,有大將風范,可以當得我這支草台班子的頭腦!”孟景笙對紀耀甫推崇備至。
紀耀甫見孟景笙話已至此,便不再推辭,他允諾道,“兄長既然如此信任耀甫,弟當竭盡所誠,與兄長做好這份事業!盡力為我們的軍隊搜集軍報,當好耳目!”
此時,汽笛聲響起,一群穿清一色黑色學生服、留著短平頭的青年,提著藤條箱,夾雜在在穿著和服的日本僑民中,快步下船。
紀耀甫英朗的臉緊繃著唇線,一言不發,他深邃銳利的視線掠過攢動的人頭,落在風平浪靜的黃浦江。
江面上被各國的郵輪和貨船包圍,鱗次櫛比,整齊地一一停靠在忙碌的碼頭,碼頭上的苦力,汗濕的藍布褂又被江風吹乾,他們顫顫微微地挑著籮筐走在狹窄的船板。
碼頭千米外,便是繁華的滬上街面,有絲毫不遜於後世的摩天大樓和新潮女郎,以後世人的眼光,紀耀甫感慨,這滬上不愧為此時遠東最大的經濟商業中心,各國的物質在這裡周轉,然後經發達的水陸兩運遠銷世界各地。
隻歎戰爭即將給它致命一擊,在炮火的猛攻下,這裡將化為一片焦土!
紀耀甫炙熱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孟景笙拍了拍他偉岸的肩。
“走,耀甫弟,我們現在去保昇號。”孟景笙信心抖增,步伐加快了許多。
紀耀甫微笑地點頭,他甩開大步,隨孟景笙離開黃浦江邊,去往孟家中藥堂。
……
腳下矯健的紀耀甫,孟景笙邁大步子跟著。畢竟前世也受過幾年的軍事訓練,論體力和速度,還是超越尋常平頭百姓,況他作為特種兵,射擊、騎術、搏擊、短刃、兵器樣樣精進!
穿過外灘,他的視線極快,眼前的各色景物在他深目中一掃而過,但沒有過多停留。依現在的情勢,不容他過多呆滯,離兩國開戰僅剩一年多的時間,留給他悉心準備的時間已經不多!
他沒能幸運地重生在時局更趨穩定的1934年,在抗戰前夕留夠準備的時間,但願重活一世,帶著對後世的預知和軍事理論的優勢,他能在不改變歷史洪流和大致走向的前提下,創造更多的局部勝利,力挽狂瀾之不傾!
知天命,盡人事!這一世,不僅要苟活,更要活出男兒的熱血和價值!在硝煙亂世為拯救危難之民族轟轟烈烈地大乾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