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回事?”李丹放下酒回頭問。
劉二爺叉手回答:“三郎,有幾個做公的在外面找你。”
屋裡頓時稀裡嘩啦一陣響。韓安忙道:“慢來、慢來。”然後問夥計:“領頭的是誰?”
“是衛雄頭目。”見眾人呲牙瞪眼一片要打出去的模樣,那夥計嚇得牙都“嗒嗒”響了。
“哦!”韓安回頭俯下身子在李丹耳邊道:
“是衛頭目沒事,該不是為楊百戶的事情來的。”
這話的意思是,要抓個百戶怎麽也得周都頭親自出面才對。
李丹點頭,起身壓壓手:“兄弟們寬心,應該不是什麽大事。稍待,我去看看。”
說完,整整袍袖,讓夥計在前邊領著下樓去見衛雄。
下來一看,原來衛雄自己在店裡坐了喝茶,兩個役丁在外面棚下端著粗瓷碗邊說邊聊沒進來。
“喲,三郎還真在這裡。小的是特意尋過來,給您報信的。”見他下來,衛雄趕緊起身抱拳道。
“哦?老衛你是專門來的?何事緊急?”李丹頗為詫異。
“先說公事。”衛雄認真地請他坐下,自己也坐了半個屁股,然後說:“南邊鬧起來啦!
仙霞嶺的礦工鬧事,殺了福建布政司的一個參議,官軍護著受傷的指揮使直逃到江山縣才站住腳。
饒州府的公文已經到了縣裡,說在萬年募兵一總(四百五十人左右)往援鉛山。
同時,讓各縣派夫子隨軍運輸,咱們余乾的份額是百二十名,限在十五日內趕到萬年聽用。”
李丹聽了半天莫名其妙:“說來說去,此事於我有何乾系麽?”
衛雄“嘿嘿”地笑,指指他說:“三郎你這個‘小元霸’的名頭太響亮!
縣尊說這些夫子要由兩名隊長帶領,昭毅將軍指了一個趙丞,另一個便推薦你了。”
“啊?”李丹大吃一驚,剛想表示,忽然想起自己已滿十五,確實到了可以應征的年齡。
不過……,他拍拍後腦殼:“不對呀,我從來沒聽說李家有過誰出夫役的,家父生前乃四品知府,是什麽原因這差役竟派到我家來了?”
“你竟不知道?”衛雄怔了下:
“你家裡遞上來申單,要求三戶析產各自獨立門戶,數日後范老爺便親自上門見證實施。
你母親又以三郎你年滿十五可以自立為由,向縣裡申請二房再分兩戶,范老爺都準了。
所以今日午後戶房那邊籍簿上已經改過,你和李錢氏已是自成一家……。”
話還未說完,李丹已經怒滿胸懷:“不意他們竟然欺我如此!”
他終於明白縣裡派出公差派到自己頭上的原因,你獨立門戶又年滿十五,當然該自行應付徭役、賦稅。
所以趕上這事別人推薦,沒有毛病!說到推薦李丹更是氣憤:
“昭毅將軍?你是說趙煊他爹向范大人推薦我?”
“正是,縣尊請他去不僅為出役夫的事情,還因府台命各縣加強戒備,防止匪人乘機煽動、作亂,故而請了昭毅將軍去商議。”
“他懂個屁!推薦?我看他不懷好意、公報私仇才是真的!”李丹憤憤道:
“我大伯和三叔原來早打了分家的主意,我說他們怎地和縣尊、族老一同吃酒?
不過這戶房做事也真夠快,我這裡還在酒酣耳熱之際,人家把事情都做完了。
哼,也不知我母親使了多少錢?”
“三郎慎言!”衛雄忙朝他擺手:“我可是跑來給你遞消息的,
千萬莫連累了在下。” “老萬放心!”李丹知道自己失言,忙作揖道歉:“酒後多話,有所不當,萬大哥海涵!”忽然又想起他剛才說的話:“誒,對啦,你方才說這是公事,難道還有私事麽?”
“呃……。”衛雄面帶尷尬,他看李丹怒氣衝衝的樣子本想如果他忘記就不提了,誰料這哥兒偏是記性好。“三郎,我若是說了,你可不要生氣。”他小心翼翼地講。
“嗯?你說來便是,囉嗦什麽?”李丹不耐。
“我出來之前有應天府來的專差,帶了旨意……。”
“和陳家有關,怎麽說?”李丹立時瞪起眼來。
“皇上把陳老爺改判充軍,發配到蘭州去。”
這晴天霹靂把李丹驚呆了。去蘭州?那、那原來想的全落空了,夢兒怎麽辦?那等苦寒地方,她怎麽受得了?
他“噌”地起身。衛雄做公的人早看出情形來,伸手就把他抱住了,叫道“哥兒,不可、不可呀!”
“不可什麽?”李丹茫然地問。
“你忘了?縣太爺已經指派你帶夫子去萬年,這個時候不敢出事,被人安上個故意鬥毆意圖逃避行差的罪名兒,那你前途休矣!
想想你姨娘,若你有個長短,她可如何是好?”
李丹瞪了眼轉過頭看他,慢慢點頭道:“哦——,鬧了半天你不是來特特報信,是奉縣尊的令來堵我的,對吧?”
看著衛雄尷尬地咧咧嘴,他厲聲喝道:“你放手、放手!”
衛雄很清楚自己一個人根本擋不住,加上帶來那倆也夠嗆。
正著急間,恰好顧大、楊乙等人聽到動靜從上邊下來查看,衛雄便大叫:“小乙救命,三郎要出去闖禍呢!”
顧大等聽了也沒問什麽緣由,一擁上前扯胳膊、抱腿地將李丹圍了,個個口裡叫著:“三郎,不可呵!”
反倒是門外兩個役丁聽見伸頭探腦,大眼瞪小眼地不知出了何事。
李丹被弄得無可奈何,叫道:“爾等都放手。”轉頭問顧大:“你可知我要去做甚?”
“不知,三郎要去哪裡?”
“不知你還抱著我腿?”
楊乙聽了倒認起真來:“那,三郎究竟是要去哪裡?”
李丹轉向衛雄:“你說哩?”
“三郎可是要去昭毅將軍府砸門?”
“錯!”李丹冷笑:“我要家去。”
大夥兒一聽面面相覷,漸漸便放了手。
劉二埋怨道:“你看你們,也不聽清楚便衝上來,我還以為出了多大事情。三郎要家去值得什麽大驚小怪?”
話音剛落,李丹不知怎麽身子一抖擺脫了眾人,“托”地跳出圈外,又一擰身人便到了街心,高聲道:
“我呵,家去取了棍棒,劫囚車去也!爾等都立住,誰也不許跟來!”說罷拉開兩腿便跑。
衛雄在後頭叫:“三郎,緹騎已然啟程,你怕是追不上啦!”李丹也不理睬,隻管一路狂奔而去。
老管家李樸正背著手在門口盯著人灑掃,忽然覺得背後一陣風,回頭往裡面瞧,隻來得及看到個背影。
“那是誰呀?”他問正站在門邊發愣的修二。
“呃,好像是三郎。”修二呲牙諂媚地躬身回答:“咱這府裡,能跑這麽快的也只有三郎呀。”
李丹這時候正站在自家院門外發愣,躊躇著自己該先做哪件事。從衛雄的話裡看,大伯、母親和三叔不聲不響已經定下了析產的事情,而且連二房分家的事今天下午都弄妥了。縣裡辦事從來慢悠悠地,這次倒快!不過李丹沒功夫琢磨為什麽這麽快,他在想這事要不要告訴姨娘知道。
正想著,忽然門開了。貝喜端著盆水出來潑在巷道的石子面上。轉眼看到他,笑道:“咦,哥兒怎麽不進去?剛姨娘還在問……。”
“噓!”李丹伸出根手指做噤聲狀,然後招她過來,輕聲吩咐:“你去將我的鐵棒取來,我要出城一趟。”
“這麽晚出城?”貝喜抬頭看看天色。
這時李丹才注意到夕陽正把半邊天光染得通紅,自己再不走趕上關城門就走不脫了。至於析產的事,明日再說吧。
“姨娘交代我的事要出城才行,今晚有人來找,就說我吃酒著了些寒氣,已經燙過腳先睡下了。”
貝喜應了,悄悄進去,費力地將門後那條兩頭包裹鐵皮的齊眉棍扛了出來遞給李丹,輕聲囑咐說:“哥兒你小心,出門莫惹禍呵!”
“知道了。”李丹拎著棍子正要走,想想還是留下句話比較好,便告訴貝喜今天衛雄所說的析產和二房分家之事,然後叮嚀:
“你把這話告訴姨娘,再轉告她我正在城外踅摸一處莊子,等找好地方咱們就搬出去住,不在這裡受這勞什子氣了!
告訴她以靜製動,現在莫去招惹前院就是。”
“天呀,前院真要趕咱們出去?那、那三郎你不在,姨娘可怎麽辦?”貝喜著急地跺腳。
李丹想了下,笑笑:“我很快回來,再說姨娘的本事應付這事並不難。你隻管告訴她,請她安心!”
說完跑了幾步,又回身揮揮手,然後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但是李丹不可能扛著棍子從正門大模大樣出去,
他先到後面找些布條纏裹了棍子兩頭,讓它看上去就像條扁擔,然後才由牆頭翻出,朝著水門急行。
為什麽是水門呢?余乾的南門叫德勝門,是過余水往貴溪的陸路。
東門也叫余豐門,是往萬年的,緹騎更不可能走。北面的彭澤門往饒州府城鄱陽。
要去南昌府,唯有走臨著東山碼頭的水門——也叫東山門。
從這裡上船走水路經龍津入信江、在武陽溪的塘南渡上岸,再由陸路前往。
這是最快捷、省力並且安全的。其它都不該是緹騎的選擇。
他步子很快,趕到水門碼頭時攔住個熟識的什長,問:“可曾見到兩個穿紅衣的騎士?”
“三郎呵,今天有空來南城作甚?”
那什長才說了一句,注意到他面上甚急的樣子,趕緊換了正經口吻道:
“剛剛他們一直在這裡找去南昌的船, 我記得……好像是去城外戊字碼頭了。有輛牛車,還有四名公差跟著……。”
李丹沒心思聽他說完,叫聲“多謝”便急急忙忙往城外跑。
原來這東山門兼有水、陸兩門。水門也叫水關,有三個拱圈門,夜間放下木柵擋住。
進來是水閘和收稅的閘關,過了閘關裡面一個小泊頭,周圍是一圈城牆。
從左往右排著從甲到戊字五座內碼頭。繳過稅的船在內碼頭可以過夜,卸貨、載貨或者下船采購補給。
不交稅的船隻好在城外湖邊的臨時性碼頭停靠,也是從甲到戊五座。
因為不方便補給和裝載貨物,在這裡停靠的大多是載客船隻,且靠近城牆五十步便不許過夜,晚上必須移船到更遠處停泊。
真正的東山門實際是水關旁邊的陸門,在外面下船的客人可以步行或乘馬車、轎子從此門通過,進入城內。
門洞並不寬大,剛夠兩輛馬車並排而行。
相距五丈遠是本朝立國後加修的一圈甕城牆,甕城門朝東臨著湖水卻更窄,馬車隻好出去一輛才能再進來一輛。
外戊字碼頭離著城門最遠,李丹向南跑出去五十丈遠,才看到那碼頭。
碼頭上停靠著一條官船和一條沙船,有個差役模樣的人正牽著一匹馬從踏板上走下沙船船艙。
另一邊可以看到似乎是女眷正在上傳,岸上還有差役挑著行李擔兒。
有兩個挎刀之人正在岸邊說話,見他疾步過來立即喝道:“什麽人?欽犯家眷在此,閑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