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漸濃，漸而嘈雜的叫賣聲在街道回蕩。

　　我們在街角的燒餅攤買了幾個芝麻燒餅，兩人分吃一個，其余的留作未來幾天的口糧。

　　一想到未來幾天只能吃乾硬的燒餅，我有些耐不住，尋思著找找有沒有包子鋪，買倆肉包也行，不吃肉，哪有力氣長途跋涉?

　　行了多時，沿途找不到包子鋪，倒是有一家賣臘鴨的，掌櫃的是一對中年夫妻。

　　那中年漢子見我盯著櫃上掛著的臘鴨，忙朝我招手，提亮嗓子道:“又香又好吃的五香板鴨，小爺，來買一個嘗嘗嘛。”

　　我停下腳步，假裝整理背簍，用眼角余光察看拙園先生的反應。

　　走在前面的拙園先生回首一瞥，斑駁的濃眉微挑，似乎看穿了我的把戲，便回頭與中年漢子交談。

　　“掌櫃的，別來無恙否?”

　　中年漢子稍微一愣，認出拙園先生，轉而恭敬行禮，正色道:“是拙園先生，快快請坐，快快請坐。”

　　拙園先生抬手表示不必了，問板鴨的價格，他的語氣就好似故意問價，好讓我留意價格。

　　中年漢子回道:“先生要肉，何須問價，盡管拿便是，分文不取。”

　　拙園先生有些失望，他還是掏出一塊小洋，對中年漢子說:“你拖家帶口的，可別說什麽分文不取，老夫這次要去雲遊，身後這徒兒嘴饞，從未嘗過湘西板鴨，你且給老夫包下一隻，待路上疲乏，也好用以填充饑腑，這錢，算他的。”

　　中年漢子吩咐一旁的媳婦，讓她裝三隻板鴨給我們，又跟拙園先生講了他兒子的近況。

　　原來，前段時間，這中年漢子的兒子趕鴨子回來時，被毒蟲所咬，患處腫脹流膿，發了兩天高燒，一直昏迷不醒，幸得拙園先生相救，才讓這三代單傳的兒子活了下來。

　　我在一旁無所事事，聽聞有鴨子的嘎嘎聲，就往屋裡張望，屋角竹製的籠子裡有幾隻黃嘴白毛鴨，旁邊的案台上擺著厚重的砧板，上面還有殘留的鴨毛和內髒，蒼蠅們正在上面開大餐。

　　太不講衛生了，這種格局，工商的當天就能將你查封，看著手裡的板鴨，心想，一會兒到沒人的地方，隨便扔路邊，就說不小心弄丟了。

　　不過，這是老頭自己花錢買的，讓他自己全吃了，免得浪費食物。

　　拙園先生也看到了屋中情景，他誇張地“咦”了一聲，強行轉移話題，問道:“你的鴨子怎麽僅剩這些?”

　　中年漢子的媳婦埋怨道:“俺讓他別放鴨子去蛄蛹河，偏不聽，這不，前幾日趕鴨子去河，有些鴨子到了河中心，就像突然不會游泳了，全沉下去沒了。”

　　也許是河裡有大型食肉魚，有種大口鯰，成年後，能一口吞下一隻成年鴨，說鴨子突然不會游泳，這形容略顯搞笑，誰信誰是傻子。

　　那夫妻倆正自爭吵，拙園先生則轉頭看了我一眼，不知何意，他見我沒反應，轉而問了鴨子失蹤之處，便告辭離去。

　　我快步跟上，問他:“師父，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鴨子在蛄蛹河裡失蹤，多半與螞蟥有關，去那裡踩一踩。”

　　他說的踩一踩，是江湖話，其實就是去探一探的意思。

　　至於他說的與螞蟥有關，該不會是覺得鴨子被螞蟥拖下水吧?想起昨天成團的螞蟥球，心說還真有這個可能，今天就瞧瞧這金點先生，還有何種手段。

　　繼續沿河往上遊走，河堤兩岸風光怡人，有細葉榕作蔭，

擋去了不少炎日的酷暑，走不多時，就到了一處碼頭。　　碼頭石階層層而下，底下是一個青石板鋪就的平台，河水幾乎漫上平台，婦人們正在河邊錘洗衣服，也有曬得溜黑的孩子在河中游泳嬉戲。

　　此處正是鴨群失蹤之所，加上昨天的螞蟥詭事，人們理應有所懼怕，可眼前的這些人，怎麽一點也不忌諱?跟無事發生過一樣。

　　我把我的疑問告訴拙園先生，並說:“能把一群鴨子都拖進水裡，會不會是一群大魚集體捕食呢?”

　　拙園先生居高臨下，他取下套在竹杖上的巾幡，將巾幡包在頭上，以防被曬傷，然後手握竹杖，輕點腳下的青石板。

　　“咱們一路行來，路程頗遠，上下遊消息一時不通，實為正常。這老橋村沿河而起，背靠長坡山，夾在山河之間，布局狹長，如蛇行蜿蜒，中間寬，兩頭窄，在山上俯瞰村子，如同一條依附大地的巨型螞蟥，頭部就在碼頭之北，再往北即是梅嶺，關鍵點應該就在後面這一段范圍之內。”

　　他轉動竹杖，指向北方蛄蛹河的上遊，又說:“看那座山峰，形奇勢異，林木不旺，怪石嶙峋，面相破敗，不成格局，每逢雨天，蛄蛹河都會發洪，洪水源頭便是此山，年頭，為師曾聽聞此山常有異象發生，或為嬰兒啼哭，或為婦人哭嚎，或為男人怒吼，種種怪聲，層出不窮。”

　　我忍不住插口問道:“這跟鴨子失蹤有什麽關系?”

　　拙園先生回道:“別急，且聽為師細細道來，既然上遊有異，那麽總會有些怪東西，順流而下，那些鴨子因何失蹤，為師不得而知，但這上游水中，必有古怪，在女媧族與螞皇族的傳說中，水蛭，乃是族長螞皇的化身，那些螞蟥隻追著你，也許正是因為蛇仙在你身上，依此順藤摸瓜，定有收獲。”

　　既意已定，我們繼續沿河而上，後面一段路盡是泥沙碎石，坑窪眾多，極為坎坷，坑中積水不散，若不留神，就會一腳踩進泥水坑。

　　越靠近山峰，房屋越稀疏，到得山腳時，僅看見兩家破瓦泥房，大煙衝兀自冒出滾滾濃煙，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在屋外劈柴。

　　我們上前問路，想知道有沒有上山的路，卻被告知此山危險，根本無路可上，每逢雷雨季節，山上還有各種怪聲，平日裡根本沒人敢上去。

　　女孩又問我們去那裡幹嘛，如此古怪危險的地方，就連采藥人也不會去。

　　拙園先生撫須沉吟片刻，抬手掐指佔算，而後，面有憂色，說道:“繼續前往，乃互變兩卦克體之象，實為大凶之兆，有金石克木，厚土泄體，唯有遇坎或震為生，小妹，這山上可有瀑布?”

　　“有的，老爺爺，但風水先生說過，那裡是黃泉碧落，雷雨季節，天公發怒，裡面的孤魂野鬼就會哭嚎求饒，你們千萬別去，如果想繞道去廣府，可以走梅嶺那邊的大道，雖然有點遠，但很安全。”

　　我見這小阿妹秀麗清純，就想多和她聊幾句，卻聽拙園先生又說:“咱們就是采藥人，聞得此山有一種百味仙草，隻生長在瀑布之陰，能治百種絕症，老夫有一友，身患奇症，遍嘗藥方無效，眼下甘冒其險，尋那百味仙草，救友人一命。”

　　小阿妹從未聽說過什麽百味仙草， 聽我們說要進山采藥救人，就告訴我們，只要跟著河水，逆流而上，就能看見瀑布，並願意把她家的竹筏借給我們使用。

　　拙園先生送了一隻臘鴨作為答謝，他說留兩隻剛好，我們一人吃一隻。

　　我本想把我那隻也送出去，但這老頭估計又會說，我們一人吃半隻，隻好作罷。

　　竹筏被一根麻繩固定在岸邊，能坐三個人，我們一前一後保持竹筏平衡，中間放背簍，這就滿員了。

　　還好竹筏是雙層的，選的竹子也夠大，否則，以兩人的重量，吃水線過深，背簍裡的衣物全得泡湯。

　　拙園先生在前面熟練地撐著長竿，蛄蛹河雖寬，水流卻不湍急，我們的竹筏即使逆流而行，速度也不慢。

　　拐過幾個河灣，耳邊除了鳥叫蟲鳴，並沒有聽見瀑布聲，不知前方還有多遠。

　　剛念及此，前方又有一道轉彎，竹筏剛轉過去，雷鳴般的瀑布聲直灌入耳。

　　一匹白練從山上飛流直下，下方橫著一道石橋，水花在石橋上激蕩而起，加上水霧繚繞，如同仙境中翩翩起舞的仙女，轉瞬即逝在更下方的河水中。

　　氤氳的水汽撲到臉上，恰到好處的清涼，頭頂上，更有一道七彩虹光相襯，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我見識淺薄，被眼前突如其來的壯麗風光所震撼，張口就問:“就一個轉彎的距離，怎麽在後面沒聽到任何聲音，一過來，這聲音就……”

　　拙園先生根本聽不見我說了什麽，但他應該能理解我的震驚，擺手讓我冷靜，先找地方靠岸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