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宏隨便煮了粥吃,將門窗都打開後,胡亂練練拳腳,一直等到中午,他左右手各拎著一壇酒出門。白宏在鐵匠鋪外蹲了許久,猜測老鐵匠應該吃完飯,才慢悠悠往鋪子走去。
老鐵匠見到少年後的第一句話,語氣不容置喙:“一個要求,劍上的字不能抹去。”
白宏疑惑:“字?”
忽然,在少年的目瞪口呆中,一把長劍落在鐵匠手中,長劍隨一道寒光出鞘,其雙手緊握,憑空虛砍幾下,登時傳出“唰唰”破空聲。
“此劍未曾命名,長四尺五寸,乃用精剛玄鐵三摶三煉,耗時六年方成,在天下名劍榜中當然排不上號,不過也遠甚一般兵器。”
白宏這初出茅廬的劍客再次不解道:“劍榜是什麽?”
老鐵匠微微失神,忽然有一種所托非人的感覺,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隻得解釋道:“數百年前江湖中成立了一個很特別的組織,亦正亦邪,其中就有給人兵器排名的臭毛病。但以我猜測那些榜上有名的劍剛出爐時未必多好,應該是隨著用劍之人水漲船高,殺的人足夠多了,劍主的劍意賦予劍身。”
劍主、劍意,白宏第一次在小鎮本地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詞,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兩把劍,分別是李潛以字命名的“雲舟”以及程青家傳“素書”,這兩把劍的確給他截然不同的感覺。
白宏按耐住抱劍就跑的衝動,嘴角不自覺上揚,“不是說短時間打造不出來嗎?那這把劍……”
老鐵匠最後撫摸劍身,歸劍入鞘,遞給少年,語氣中帶著並不常見的意氣風發,“誰還沒年輕過呢?”
白宏瞪大眼睛,雙手恭恭敬敬接過,吃驚道:“那這劍豈不是?”
老鐵匠搖頭,“若是見過血也不賣你了。”
白宏想了想也是,一把名字都沒有的劍,怎麽可能殺過人,但這樣一把劍,給五兩銀子又實在寒酸了些。
老鐵匠收下銀子,劍留在他這裡也是吃灰,無所謂道:“以外面的價格就太貴了,還按約定來,酒留一壇,剩下一壇你帶回去。”
白宏這時才看向劍鍔上的三個小字——趙有才。
老鐵匠眼神裡充滿回憶,喃喃道:“是我兒子的名字。”
白宏來小鎮十年從未聽說鐵匠還有個兒子,心裡猜出個大概,本就不輕的長劍更沉甸甸的,最後離開鐵匠鋪前,少年雙手拖起長劍,給老人認真鞠了個躬。
少年清楚,若非有沈老頭這層關系在,這把劍肯定到不了自己手上,多少錢都沒用。
白宏從客棧內搬了個小凳子,又走回古橋中間坐下,凝視著河面,默不作聲。兩盞茶時間過去,不出所料,平靜的河面忽然出現陣陣漣漪,緊接著一團黑絲緩緩浮起,黑絲下是一張帶著笑意的英俊臉龐。
中年劍客倒浮在水面,吐出一串水泡,嘖嘖稱奇。
白宏握住劍柄,眯著眼睛,淡淡說道:“你不動手殺我?我就在這裡。”
中年人狀似遊魚,在河水中來回遊圈,懶洋洋道:“我說過的,不與他們一道,雖同路而來,未必就要同路去,更不會殺你。”
他好奇道:“如何發現我的?”
白宏拾起一塊橘子皮,“太陽,你說說,什麽樣的橘子皮能曬個一兩天還這麽飽滿。”
中年人倒吸一口涼氣,意味深長道:“有那小寡婦飽滿嗎?”
白宏眉頭緊皺,錚的一聲,長劍出鞘,朝河面斬下。
中年人故作震驚,
並未拔劍相迎,而是將身子微微下沉,連連求饒:“別別別,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一定守口如瓶,不將好漢偷看師妹洗澡的事說出去!” “你瞎說什麽?”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從結果來看對方顯然沒受這一劍。
白宏心底發虛,再由這人亂喊一通,讓小鎮百姓聽見一傳,他真就百口莫辯,沒有的事都成有的了。到時別說其他人怎麽看他,沈老頭都得把他吊起來打!
中年人顯然是個厚臉皮,悲天憫人道:“不會吧?我就說著玩,可憑你這反應,莫非真偷看過?畜生啊,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娃,竟險些慘遭毒手!”
白宏抄起凳子不由分說就往中年人臉上扔,“你他娘的別亂說。”
中年人輕輕一遊便躲開,認真道:“好了,不和你鬧了。”
白宏神色稍緩,這就對嘛,做人還是要一點點底線的。
中年人幽幽道:“我去給程青丫頭說。”
白宏再要揮劍。
中年人義憤填膺道:“我不管,只要你打不死我,我就要將你的真面目揭露出來,衣冠禽獸!”
白宏拿對方沒辦法,隻得妥協道:“你別亂說,讓她聽見了不好。”
中年人這時卻耍起無賴,“我沒淹死,給我洗衣服。”
白宏險些跳腳,長這麽大他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洗過!
中年人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哀歎道:“那行吧,既然好漢不留我,我也只能去京城了,只是若不小心碰見了誰,說了一兩句違心之言,好漢可莫要怪罪。”
白宏頭疼不已,閑的沒事來招惹這人作甚,苦著臉道:“好!你莫要亂說就行,我一世英名,可不能還沒投身江湖就葬送你手。”
中年人突然正經起來,“沈嶷同我關系匪淺,總不可能是他要你的命,我之所以沒走是另有要事。但有人要殺你卻是肯定的,怪也只能怪李潛,他讓你知道自己也可以爭一爭那個位置。畢竟只要不落在王氏手中,哪怕那人從棺材裡爬出來,也只會拍著沈嶷的肩膀說乾的不錯。”
白宏想了想,有些玩味道:“就不能是拍我的肩膀?”
“讓一個隻上了兩年學的人治理天下?”中年人盯著少年的眼睛,緩緩搖頭:“你不是那塊料。”
很有道理,白宏找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更沒打算去找,微微笑道:“不是要我幫你洗衣服?”
中年人聽罷樂呵呵地在水裡脫起衣服,然後丟給少年,催促道:“那就多謝好漢仗義出手,趁太陽大,天黑前曬幹了給小的送過來。”
白宏將衣衫撿起,忍著笑意,“你不上來?”
中年人揮手道:“美男子的事少管,快走快走。”
白宏一路小跑回客棧,打好水,不但認認真真將衣衫洗好,還特意挽了個死結掛好,免得被風刮跑。之後少年就早早吃過晚飯,拖出把椅子在院子內躺好,噙著笑悠哉悠哉地享受晚風。
入夜,一道“嘎吱”開門聲如期而至,原本“熟睡”的少年猛地睜開雙眼,都沒看一眼躡手躡腳的中年人,直接從椅子後抓起備好的銅鑼,邊敲邊嘶吼道:“著火了著火了!快來救火!”霎時間客棧周圍亮起十數盞燈籠,百姓們魚貫而出,白宏眼疾手快將院門打開,指著中年人就改口大喊道:“這有賊,捉賊,捉賊啊!”
有不少動作快的人,順著白宏手指方向看見一道雪白,直呼世風日下啊,吵嚷著就來抓賊。
中年人手忙腳亂,暗罵小王八蛋打繩結的本事肯定偷練過,不得已只能狠心揮劍將其劃斷,匆忙將身子裹住,尤其是臉,身形一閃,翻牆後奪路而逃。
小鎮百姓自然追不上,權當看熱鬧。
白宏則對眾人一一感謝,之後就樂得不行,居然讓他洗衣服?狗膽!
關上院門,白宏剛走到大廳門前,便看見屋內亮起燭光,於是乎笑眯眯地從窗口探進腦袋,看見殺了個回馬槍的中年人正悶悶不樂在。
好在破洞是在褲腳,披上外衣看不出來,饒是如此,中年人仍憤憤不平,雙臂環胸,大聲威脅:“我決定了,明天就動身去京城!”
白宏笑不露齒,做了個你隨意的表情。
中年人心裡咯噔一聲,大驚道:“你不怕?”
白宏幽幽的歎了口氣,這人白活一把年紀,心眼兒怎麽能這麽少呢?好心解釋道:“本來是有些怕,小鎮百姓以訛傳訛不好聽,但一個晚上能光身子亂跑的人說話,誰信?至於程青,你覺得她信我還是信你?”
中年人張著的嘴再合不上,身子一僵,直直栽倒在桌上。
白宏拿對方沒辦法,這人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臨上樓時,他由衷道:“好夢。”
中年人尤未起身,拖著長長的尾音道:“睡不著了,快賠我衣服……”
白宏伸了個懶腰,心情格外舒暢。
一個人在客棧,也不是那麽無聊。
深夜。
白宏猛的睜眼,瞥見床前蹲著一道黑影,心神大震,偷摸按住劍柄後,才發現是那個中年劍客……他大爺的!就一件破衣服,總不至於改變主意要謀財害命吧?
不至於吧?
就在他將要拔劍尚未拔劍時,耳畔猛然響起對方的呵斥:“有人,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