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不地道,自己做的事卻扯出他兄長來!”
顧大厭惡地抬腿又要踹去,忽聽背後有人喜氣洋洋地大聲道:“哪個惹顧大哥生氣了?好大膽子!”
回頭看時,乃是宋小牛和張鈸並肩進門。
宋小牛意氣風發拱手道:“報告長官,宋小牛回來繳令。人我帶來啦!”
往他背後一看,跟著進來個個子不高卻很健壯的漢子。宋小牛側身拉他過來,指著李丹介紹:
“這就是我家李三郎,黃大哥快來見禮!”
那漢子上前單腿跪了,抱拳在頂,聲若宏鍾道:“在下過九峰黃欽,見過李三郎!”
看他倆這行事,再看張鈸也樂呵呵地,李丹心裡有數,忙上前兩手托他雙臂:
“黃大兄請起,在下率隊前往萬年軍中當差效力,經過貴地多有打擾。”手上輕抬,氣沉丹田。
那黃欽也是個搏虎逐狼的獵人,卻不料被這小哥一抬便起,心中大驚!初次見面便已經由衷地服了,忙道:
“三郎說哪裡話!在下受人蒙蔽在此阻攔大駕,錯在我身,哪來的‘打擾’之說?
方才宋、張二位兄弟路上都與我分說清楚了,在下慚愧,特來致歉!”
李丹哈哈大笑,揮揮手表示無妨,說若不是這場誤會,大家何來緣分相識?這話大家聽了都暗暗佩服。
宋小牛在旁邊比比劃劃地將經過說了,眾人這才知道原來人家號“過九峰”不是吹的,離老遠就已經發現了埋伏。
但黃欽並未逃走,他藝高膽大,加上不知對方的埋伏所為者何,所以便隱蔽在樹後大聲質問。
宋小牛見被他識破,乾脆帶人出來圍住他,問他可是與火神廟的一夥,並稱自己奉命來拿他。
黃欽莫名其妙說我受人之邀,助他在那廟中阻截惡人,數日來除去打些野味給大家充饑外什麽事都未做,抓我做甚?
好在宋小牛是個初出茅廬的,聽這話口對不上,知道肯定哪裡有了岔子,因此沒有貿然動手,反把自己等去萬年奉差行役等情況和他說了。
黃欽大驚,知道自己受騙,於是丟了武器自願隨他回去出首。眾人收拾好走到半途就遇上張鈸,正好一路返回。
“原來事情所起都在你身上。”李丹笑著對趙敬子道。
“唉,兄弟我也是上當被哄著來了,加上還有些貪心那銀兩,實非有意欺哄黃兄。”趙敬子尷尬地回答說。
“事到如今,真相大致明了,看來這回誤會是有人教唆,倒也不能全怪你們幾個。好在只是偷了幾匹馬,不曾盜財、傷人。”
李丹背著手走了幾步回轉身:“趙兄、黑兄還有巴師爺,我給你們指兩條道自己選:
一是我們帶上你們三個,到萬年後不交給都司,送你們去府衙關上幾個月半年的。
二是你們便降了,自今日起留在我隊伍中跟從保護,直到我等安全返回余乾交差,然後三位樂意去哪裡悉聽尊便。”
這還不容易選麽?三人一致表示願降,李丹便叫取筆墨來,由楊乙寫了供狀和降書。
然後將他們繩子一一解開,挨個過去畫押、按手印,給李丹行主仆之禮。
黃欽看了巴師爺肩上的傷勢,便出去到林子裡找草藥。
李丹估摸著已經辰時,便讓什長們抓緊時間列隊集合,派宋小牛在前先走一步,去團箕方向給車隊報信。
轉回頭來趙敬子拎了個包袱不好意思地遞到他面前,
表示這是前兩天為裝樣子劫道得來的三十兩“不義之財”。 李丹告訴他今後隊裡自有餉金,吃食也是包的,囑咐他愛名惜身,切不可再犯。趙敬子唯唯而退。
他們那邊聊得歡暢,一派化敵為友的樣子,這邊卻急壞了審五。他瞅個空兒叫:
“誒、誒,各位老爺們別忘了小人,我、我可怎麽辦呐?”
別人都解開了,獨他還像隻端午剩下的肉粽子似地坐在塵土裡。
“你麽……?”李丹抬眼看顧大。
“殺了!”顧大用手一比劃,嚇得審五大叫起來。
“等等,別叫。你剛才說你兄長怎麽的,話還沒說完呢?”毛仔弟推他提醒道。
“啊,對,我還沒說完!”審五連忙接口,卻忽然想起人家要跟著官軍去戰場的,骨頭一軟,帶著哭腔道:
“我、我沒本事侍奉各位老爺,讓兄長替我保列位完差,這總可以吧?”說完滿眼期待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說了半天,你也沒和人家講清楚,你兄長做什麽的?到底有多少本事?”趙敬子在旁瞪他一眼,提醒說。
“我兄長是個鎖匠。”他才說完,周圍哄地笑開了。審五急忙叫:“他可不是一般的鎖匠!審金坊鎖鋪知道不?我家四代乾這行的。”
“所以你才會做賊,開鎖容易嘛。”楊乙這話又引起一片笑聲。
“真的,南昌寧王府造水運時辰台,龍虎山上的渾象儀,都請他去的!”
這話一說沒人再笑了,這可不是一般鎖匠能有的經歷。
“他……武藝也不錯,龍虎山的道長教的。可惜那牛鼻子說什麽他緣分沒到,不肯收他留在山上做徒弟。我兄長隻好又回家繼續做鎖匠。”
“那……他現在在哪裡?”楊乙問。
“上饒。”
李丹眨眨眼:“好吧,那咱們先出發。反正遲早要去上饒走走,等我們到了上饒見到你哥,他若是真有本事且同意隨隊便罷,不然我還得把你交給官府!”
李丹、楊乙和顧大在宋小牛之後做為第二批出發,張鈸押後帶著剛上完藥胳膊扎得好像雞腿般,小臂吊在胸前的巴師爺和肉粽子審五。
黃欽被放回家去了,李丹聽說他答應走這趟是為有妻小和瞎了一隻眼的母親,便給他五兩銀子安家費和大夥兒湊的四十斤米,叫他挑了先回去安頓家小,回頭到萬年城匯合。
黃欽背上自己的弓賭咒發誓一番,然後千恩萬謝地走了,扁擔另一頭掛著他獵到的水鹿,在他背後晃呵晃地。
那年頭人尚氣節、重信義,像趙敬子他們那樣寫了降書並約定贖身條件的,就便是不捆著也不會逃走;
像黃欽這樣發過誓要回來的,不用去找到時他自己就會出現。信義沒了,名聲也完蛋,在江湖上被人看不起,更何談立足?
所以李丹不擔心黃欽,他不僅是個使弓箭的好手,也是個將聲譽、信用看得很重的人,這就是俠士之風,和他住在山林、洞穴還是大宅裡沒關系!
話說簡短,兩支隊伍很快在團箕村外牌坊下匯合了。
先前沒有身在其中,現在趙敬子他們走進了車陣,才發現自己的對手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各什集合哨一響,隊伍迅速在什長指示的一側依次站好、報數,然後按李丹口令從第一伍開始順序登車……。
帶回來的繩網已經重新系掛在廂板兩側,裡面放著竹槍和成捆的扎營籬笆,隊員們坐在車廂兩側,腳下是行李背包等裝備,各什的刀盾手帶著武器坐在車尾,什長和伍長坐在最裡面。
吾昆上了楊乙的車,他倆投緣聊得歡。
吾昆要一路送他們到萬年,幫他們和妹夫見上面,還想給李丹設個洗塵宴,叫兩個弟弟過來與他相識。
“吾今方知他們為何來得這樣快了。”趙敬子道。
他和黑老四被安排上了李丹這伍的車,伸頭看見雙轅裡戴上了轡頭的棗騮他又嚇一跳:“你們竟有這等好馬?先前我們竟沒看到!”
“它本是戰馬,今天請它臨時換換角色。”
李丹命全隊出發,然後對趙敬子解釋說,接著給他介紹了正目不轉睛瞧著黑老四看稀奇的陳三文。
為免對方尷尬,開口問黑老四:“你先祖自南邊海上來,為何不回去了?難道不思念故鄉嗎?”
“因為提親的緣故。”黑老四解釋說:“我們故鄉是穆教,但是如果和本地人通婚就比較麻煩。
所以祖父乾脆隊外宣稱改信佛教,這樣就什麽肉都不用吃了。這樣,我家也就和佛祖結下了緣分。”
“這麽說來你吃素?”陳三文不敢相信地看看對方的塊頭。
“呃,我不只吃素。酒肉穿腸過嘛,也許就是這個緣故主持才不願意剃度的。”黑老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皮。
“瞎說,你剛還講是自己長得凶把他們嚇得。”
“好吧,也許兩種原因都有。”
眾人哈哈大笑,覺得這黑炭團雖然醜,卻蠻有意思。坐在一起說笑之後,大家原有的芥蒂便消失許多了。
“那麽……穆教的事情,還有故鄉的語言你都不懂了?”李丹關心的地方和別人不一樣。
“其實……先祖拜佛時誦經內容、儀式好多還是用穆教的,小時候他也教我,告訴我穆教和佛教的區別,還有那邊的話怎麽說。”
黑老四看看趙敬子:“我倆流浪的時候有時我在碼頭上幫商人和水手做通事,慢慢那邊的話就熟悉了,但是看他們的書還比較吃力。”
李丹挺滿意,轉頭對趙敬子說:“獻甫(趙敬子字)你們剛來還不熟悉, 你倆的差事我慢慢分派。
平時宿營就負責營地籬笆的發放和收回,不能少,壞了、松了要及時修整。
我估計暫時不會有上戰場的事,可如果一旦有匪徒來襲,你倆的任務是看守咱們這輛大車,包括牲畜、這匹棗騮和車上的物資。明白嗎?”
其實他還有句話沒說,這座位下的躺箱裡,鎖著他給陳三文畫的那些圖紙,自己的筆記和姨娘讓針兒悄悄塞的三百兩銀票。
萬年在余乾正東。唐末時余乾曾是饒州州治,那會兒萬年還只是個軍鎮,隸屬余乾。
前宋將州治遷往鄱陽,余乾設縣,萬年也便改為州直屬。
到前朝滅南宋統一,粗獷型管理反而使民間活力獲得釋放,江南經濟愈發繁榮,萬年因鐵礦、銀礦開采興盛起來設縣而治。
巳時末,李丹的車隊浩浩蕩蕩來到萬年城北關外,被已經翹首盼望的麻九正好接到。
“你們總算來了!”麻九表達著急切的心情,拉著李丹低聲說:
“各縣來的車隊都不讓進城,全部集中到西關外山腳下的營地去。
你進城先到行軍司的奉役局報到,拿了票才能帶隊進營,憑票領差事、物資和軍備。”
“好,九叔不必擔心。”說完李丹叫過吾昆來給他介紹了,麻九聽說這是行軍司焦百戶的舅哥,頓時大喜。
道:“這下老夫可不用擔心啦,三郎必然一帆順利!”
於是李丹帶著吾昆、毛仔弟騎了騾馬進城公乾,麻九帶車隊轉向城西大營外候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