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懷恩倒台,一場大清算悄然在內廷中展開。
由於梁芳早已經派人盯上懷恩,懷恩歸來後跟哪些人接觸,又得到哪些人的賄賂,這些事情早已經記錄在冊。
其實在懷恩被關進北鎮撫司之時,梁芳便已經下令將懷恩的同黨盡數收監。
雖然懷恩圖名很是克服自己那雙貪婪的手,但他手底下並不乏貪婪之徒,尤其是受懷恩所倚重的乾兒子陳準。
成化帝在位之時,派遣大量太監到地方負責督造工事和出任蘇杭織造司等要職,以致京城有權的太監擁有很大的尋租空間。
這些太監並不需要自己動手,派遣到地方的徒子徒孫便已經替他們撈取錢南街,故而養肥了不少大太監。
陳準便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他先依著懷恩的寵信,而後又位居司禮監秉筆兼東廠廠督多年,毅然是內廷中的佼佼者。
朱祐樘得知陳準在這麽多年斂財甚巨,當即便下令對陳準在京城置辦的宅子進行查抄,結果從陳準的家中抄得足足五十萬兩金銀和玉盤、珍玩無數。
在陳準之前,大明的第一大貪太監是王振。
王振被查抄之時,從其宅中抄得六十庫金銀,每庫達六千多兩,共計金銀有四十余萬兩,高六七尺的珊瑚樹二十余株,玉盤過百,而珍玩不計其數。
要知道,現在成化朝九邊重鎮一年的軍費開支僅是四十萬兩,結果這一個太監的貪汙金額便已經超過了九邊重鎮的軍費開支。
“內宦之害亙古未聞,陛下若重用內宦,則國帑不厚矣!”
“內宦取一分,則民損一分,民損一分便無以生計,國將禍亂無窮也!”
“太祖有訓,內宦不可乾政!今天子重內宦而輕文臣,此乃寒天下士子而壯奸佞小人之悲哉!”
……
隨著陳準被查抄五十萬兩金銀刷新大明太監的貪汙新紀錄後,這些文官像是集體打了雞血般,紛紛拿著這個事情大做文章直諫道。
面對著宛如雪片般飛來的奏疏,即便朱祐樘亦是吃不消了。
雖然誰都知道這些文臣是什麽心思,不過是想要朱祐樘疏遠內官,從而重用他們這幫“廉潔”的文臣。
偏偏地,朱祐樘還不能說他們錯了。
畢竟太監貪墨還是要防,一旦過於放縱的話,哪怕眼皮子底下的太監十分清廉,但放出去的太監難免會繼續橫行無忌。
朱祐樘看到奏疏已經從京城傳到周圍的府縣官員,即便心裡早已經做了準備,但亦是感到一陣頭大如麻。
“陛下,若是不查抄陳準等太監,內帑何以進帳五十萬兩和如此多珍玩呢?”郭鏞知道朱祐樘定然不會跟足足五十萬兩過不去,便是微笑地道。
朱祐樘想到五十萬兩進帳不由得好受一些,但還是惆悵地道:“陳準的事情一出,這幫文臣今後怕是反反覆複拿此事做文章,當如何是好?”
在他的計劃之中,重用太監仍舊是重要的一環。
畢竟地方上的貪官汙吏太多,而文官集團又擁有天然的結黨屬性,若是不通過太監來監督和製約,那麽地方上的貪腐定然是斬之不盡。
“陛下智謀冠絕天下,奴婢認為定能難不倒陛下!”郭鏞想到朱祐樘早前的精妙布局,當即便是恭維地道。
外面的北風吹得很厲害,以致有嗚咽之聲傳來。
朱祐樘抬頭望了一眼輕輕搖晃的檀香煙氣,便認真地詢問道:“郭鏞,你以為是你們內監貪還是文臣更貪呢?”
“陛下,
奴婢不好回答,恐有偏袒之嫌!”郭鏞抓了一下自己的褲襠,顯得苦澀地道。 朱祐樘瞥了他一眼,顯得一本正經地道:“朕不見得能全信你,真真假假朕自會辨別,你且說便是了!”
“王振掌權之時,每次收取地方大員和京官的孝敬都是幾百兩,後來有人送了他三千兩欲謀尚書一職,他便問‘先生何厚我?’,只是那時地方大員給楊學士的冰儆炭儆銀便早已經在這個數了。咱們太監都是貧苦出身,哪怕奴婢都像是沒見過錢之人,以前幾百兩便已經足可以養老,但殊不知根本不值一提。咱們太監即便再貪財,那亦不見得便要金山銀山,這金山銀山到最後除了招禍又能傳給誰?奴婢不知文臣如何,但依奴婢拙見,他們怎麽都要比太監等要更貪,聽聞李敏正在千金求馬和招展懂武藝的好手!”郭鏞侃侃而談地道。
朱祐樘心裡微微一動,當即認真地詢問道:“朕記得李敏好像是從漕運總督直升至戶部尚書,他是如何擠掉原戶部左侍郎潘榮的呢?”
“此事倒是不知,但潘榮擔任戶部侍郎多年,確實是他更合適接任戶部尚書,但卻被擠到了南京!”郭鏞顯得若有所思地道。
朱祐樘不好判斷李敏是走了徐溥的門路,還是私底下使了銀子,但隱隱覺得李敏有問題,當即便認真地詢問道:“李敏離京了嗎?”
“應該今日還沒有起身,昨日還到萬閣老的府上道賀,似乎是要跟大家一一作別才會啟程返回河河南!”郭鏞輕輕地搖頭道。
朱祐樘心裡有了想法,當即便吩咐道:“其他人辦事朕不放心,你親自再摸摸李敏的底,特別是他任職漕運總督期間的情況!”
“奴婢遵旨!”郭鏞意識到朱祐樘是要拿李敏破題,當即便是恭敬地道。
朱祐樘看著郭鏞離開,不由得輕輕地歎息一聲。
原本他不願意從抄家著手,畢竟這種做法會打擊天下臣民對財產保障權的信心,但現在事急從權,亦是顧不得這麽多了。
陳準的貪墨偏偏超過了王振,而今這個事情被文官集團揪著不放,若是不設法進行破局的話,那麽自己繼續重用太監便會受到更大的阻力。
盡管自己作為大明天子可以獨斷專行,但真讓徐溥這些大臣喪失了希望,那麽他們很可能便不會再替自己節製地方了。
正是如此,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將文官集團的底褲扯下來, 從而擊碎他們引以為豪的“廉潔奉公”。
只是官滑如油,哪怕自己對李敏有所懷疑,但想要掀出李敏的貪墨證據仍舊很難,偏偏自己又不能無憑無據查抄李敏的家。
劉瑾從外面進來,顯得恭敬地稟告道:“陛下,刑部浙江清吏司員外郎宋澄求見,他說已經破解陛下剛剛下發刑部的案題了!”
“好像才剛到刑部吧!既然如此,那麽讓他進來吧!”朱祐樘微微感到意外,當即便讓人進來道。
由於北鎮撫司調查懷恩死因多日仍舊沒有線索,故而今日他用案題來考核刑部官員,想要讓有能耐的官員來查這個案子。
案題是:洪武十六年,蘇州一李姓商人打算到外地做買賣,雇好船夫的小船,約定次日在城外寒山寺上船出行。次日天未亮,李員外便離家,然至日光照在東窗,李妻聽到船夫敲門喊道:“李大嫂,李大嫂,快開門!”李妻開門後,船夫便焦急詢問:“李大嫂,天已不早,李員外因何未至?”李妻頓慌,一路尋人未果。問:此案報至縣衙,汝為縣官,當如何處置?
“臣刑部浙江清吏司員外郎宋澄恭敬請聖安!”宋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青年男子,顯得恭敬地跪禮道。
“聖躬安!你已破題?”朱祐樘在早前的刑部考核中對這個宋澄倒有幾分印象,便認真地詢問道。
劉瑾雖然亦是看過那道題目,而李員外失蹤的時間不算長,真要調查起來恐怕不會太難,主要還是要有一個邏輯嚴謹的章程,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宋澄想知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