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整個廣場被染上一層淡金。
朱祐樘坐在禦榻是風雨不侵,手裡拿著今日各部早朝奏事的副本,看到禮部左侍郎倪嶽出列便知道此人要說什麽了。
倪嶽身材魁梧,表情冷峻嚴肅,給人一種忠臣良相的模樣。
其實大明官場存在著“以貌取人”的陋習,且不論你個人才能如何,往往都是面相越好越容易得到提拔,故而不太可能出現“宰相劉羅鍋”。
倪嶽現在正值壯年,毅然是大明官場的未來領袖之一,預先咳嗽一聲,從班末行至禦前,然後跪奏道:“臣禮部左侍郎倪嶽與禮部同僚共奏:皇上初登大寶,大赦行恩於天下,即位恩賜可與京師朝堂一心。今請賜於在京文武群臣及軍民人等:公、候、駙馬、伯,人賜銀二十兩;文官一品、二品,銀十五兩;三品,銀十兩;四品,銀八兩……軍官一品、二品,銀六兩;三品,銀四兩;四品、五品,銀三兩;六品至九品,銀二兩;雜職、紀錄幼軍,銀一兩……”
雖然君臣早已經知道奏疏的內容,但該有的流程卻是一點都不馬虎,何況明朝早朝的本質是“千官聽政”。
參加早朝的官員不僅不能發出聲音,而且不能吐痰,上茅房更是別想了。為了避免失儀,朝臣通常都不會吃早餐前來,而是嘴裡含著一片人參。
除了到禦前奏事的官員,絕大多數的官員只需要帶著耳朵過來即可,甚至一些離得遠且聽力差的官員其實就是過來湊個熱鬧。
明朝早朝的意義是“聽政”,而非“議政”,所以當舒服的陽光從東邊曬過來的時候,很多底層官員都不願意聽倪嶽念經,已經開始開小差了。
歲月靜好,那個老貨竟如此嘮叨。
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大概是聽得最認真的一個高級官員,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他知道想要成為真正的文官領袖,僅是地位和聲望其實還是遠遠不夠,還需要擁有一定的“政績”。
成化朝的萬安、劉珝和劉吉為何被稱為“紙糊三閣老”,正是這三個人簡直就是屍位素餐,面對廠衛的傾軋竟然毫無作為,壓根沒有替文官集團“謀利”。
既然你都不為大家著想,那麽大家又憑什麽擁護於你呢?
倪嶽照著奏疏讀了一大串後,便向朱祐樘請旨道:“請皇上效太宗之舉,準行即位恩,以開創中興之局也!”
“請皇上效太宗之舉,準行即位恩,以開創中興之局也!”禮部尚書周洪謨當即率領禮部所有官員附和道。
萬安和劉吉作為閣臣能夠在雲台之上,此時看到倪嶽和禮部官員一起請願,不由得好奇地望向朱祐樘。
只要朱祐樘采納他們昨天的票擬意見,那麽即位恩便會頒行。
其實他們兩人亦是後知後覺,若是能夠想到即位恩替文官集團謀利,他們兩人必定加分不少。只是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徐溥,而皇上都不會輕松讓滿朝文武空歡喜,他們兩位閣臣更不可能阻止即位恩。
“倪愛卿,可有統計,禮部這個方案費銀幾何?”朱祐樘望向奏事完畢的倪嶽,便淡淡地詢問道。
倪嶽似乎是沒有想到朱祐樘關心錢的事,便含糊地給出一個數額道:“臣粗略所計,所耗不會超過三十萬兩!”
在場的官員聽到竟然是要動用國帑三十萬兩賜即位恩,而且還是遂為永製,不由得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現在成化帝治下的國帑充盈,但銀子恐怕還得精打細算,
如此沒有節製花銷定然持續不了多年便捉襟見肘了。 當然,他們心裡是希望朱祐樘同意招待禮部的即位恩方案,畢竟哪怕八九品不入流的官員都能拿到四兩銀子,而四畝銀子都能夠買上一畝上等好田了。
“朕惟君國莫大於奉天,守成莫重於法祖。太祖在世,興寶鈔而禁金銀,故而今日金銀行賞乃有違祖法!”朱祐樘面對在場所有官員希冀的目光,便是淡淡地指出其中的弊病道。
大明王朝目前所存在的問題並不少,而今的官方貨幣雖然仍是大明寶鈔,但大明寶鈔早已經是名存實亡,民間主要的流通貨幣是金銀,甚至銅錢都已經被碎銀所取代。
只是朱祐樘打算好好整治好這個國家,自然不能如此草率承認金銀的地位,甚至將來還要推出新的官方紙鈔。
咦?
眾官員這才後知後覺地望向朱祐樘,敢情剛剛的敕諭早已經埋下了伏筆,如今打著祖宗之法的話茬直接冠冕堂皇地否決了金銀行賞。
萬安和劉吉則是暗暗震驚,若是這兩件事情不是巧合的話,那麽這位新君的心思著實是太過深沉,比先帝恐怕都是有過之而猶無不及。
徐溥震驚地望向門樓中央的弟子,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朱祐樘會用這個理由便直接否決自己蓄謀已久的舉措。
“皇上,寶鈔今早已經泛濫,二百貫都值不得一兩,還請收回成命!”戶部尚書李敏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徐溥,當即站出來反對道。
“李尚書,朕可沒說要以寶鈔行賞!”朱祐樘看到戶部尚書這麽快便跳出來公然反對,心裡有幾分不喜地道。
咦?
李敏對寶鈔的情況是了如指掌,正想要申明濫發寶鈔的危害,結果發現竟然不是這麽一回事,在看到梁芳嚴厲的目光後,便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朱祐樘面對著眾官員疑惑的目光,便扭頭望了一眼旁邊的梁芳。
梁芳對朱祐樘輕輕地點了點頭,便拿出一份聖旨宣讀道:“今朕初登大寶,頒賜在京文武群臣及軍民人等:公、候、駙馬、伯,人賜引鹽三引;在職文臣武將,賜鹽引二引;幼官及鰥寡老疾、監生、醫士、在京吏典、知印、承差、坊廂裡老及民匠、廚子、樂工, 賜鹽引一引;另特賜,天下在冊灶戶一引!恩引不受三千引所限,可轉賣鹽商,亦可官價轉售皇店,欽此!”
既然無法否決即位恩這項提案,那麽朱祐樘亦不打算被文官集團牽著鼻子走,而是決定借用這個機會整治鹽政。
都說現在鹽政是由鹽引濫發所引起的,而今便讓所有京官都拿著鹽引,且看他們手中的鹽引是一文不值還是遭人哄搶?
“皇上,今鹽引已經泛濫成災,以致鹽法不暢,現鹽商不肯再往邊倉運糧,請皇上收回成命!”戶部尚書李敏得知朱祐樘要以鹽引行賞,便再次站了出來請願道。
“請皇上收回成命!”戶部的一眾官員紛紛以李敏馬首是瞻,當即便進行附和道。
萬安和劉吉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又是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下面的徐溥,便是選擇了隔岸觀火。
“鹽引一事,乃先帝之所遺願!先帝臨終有言,非其濫賞,乃地方官商勾結竊取鹽利!今朕既已親政,當敬先帝遺願,此事無須再議!今當選派能臣前往淮北總理鹽政,諸位愛卿以為王越如何?”朱祐樘當即搬出成化帝否決這些反對的聲音,然後直接拋出自己的計劃道。
縱觀滿朝上下,只有被成化帝謫居安陸的王越最為合適。
王越跟太監交好而自絕於文官集團,身上早已經泛上軍人剛直的脾氣。一旦重新啟用王越,那麽他很大可能會替自己切中鹽政的要害,將那幫官商勾引的蛆清進行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