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日,新帝的第一次早朝。
這是一個星月漸沉的卯時天,九月裡天光較晚,隨著那一星一月消失在蒼穹之上,天空變成一片漆黑。
都說大明皇帝懶政罷朝,殊不知想要偷懶不上朝的官員比比皆是,打著“睡過頭”、“堵路上”和“患病”等旗號失朝。
據史料記載,成化九年五月的某天,竟然有將近一千人失朝。本來失朝是要受到責罰,但法不責眾,成化帝最後選擇沒有追究。
只是今天是弘治帝第一次早朝,倒是沒有哪個官員敢於缺席。
新朝新氣象,都知道這位新君仁厚,這讓很多官員對新朝充滿著期待,致使他們大清早起床完全沒負擔。
午樓的第一通鍾鼓已經響了,半個京城的燈火都逐漸亮了起來。
槐樹胡同,徐府。
徐溥在雞人的叫喚聲中醒過來,腳丫覺得不舍地離開那片溫潤,兩個暖床丫環像接收到信號服侍徐溥起床。
雖然整天教導君主“文王卑服”,但作為這個時代的頂級統治階層,生活必定是奢靡的。不論是地位還是財力,都足以讓他過上優渥的生活。
徐溥用學生孝敬的西湖龍井漱口,裡面滲著李之清送來的頂級細鹽,盡管沒有皇帝般講究采用朝露,但其費用亦是不少。
官服同樣繁雜,幾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穿衣。由於還在孝期,外面還要加穿喪服和一條系於腰上的帶子。
雖然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只是他在教導太子之時便被授予太子少師的虛職,故而已經躋身正二品官員。
徐溥摸了摸自己的花犀帶,卻是知道用不著多久,自己便可以用上玉帶了,便拿著牙牌便直接出門。
天氣已經轉冷,庭院明顯透著一股寒意。
都說官員上早朝辛苦,但在徐溥醒過來的時候,整個徐府的數十號仆人都已經起床,正是圍繞著徐溥而轉。
轎子已經從轎廳抬出,正侯在前院中,幾個身體魁梧的護衛則站在門口處。
徐溥信步來到前院,雖然兩個妾室已經出現在這裡恭送自己,但自己轎子後面的小轎並沒有人在。
“孩子給爹爹請安!”一個身穿七品官服的年輕人扶著帽子匆匆趕來,顯得慌張地向徐溥見禮道。
在明朝,父子同朝已經是屢見不鮮。
倒不是虎父無犬子,而是明代的官蔭制度所致。起初受蔭者一般是官職身故或致仕以後,但後來則是“正三品以上京官考滿著績,得蔭一子,曰官生”。
徐溥是成化十五年才升任正三品禮部右侍郎,原本沒有達到官蔭的資格,但他乞求讓嫡子徐元概入國子監,成化帝以徐溥侍奉太子的舊勞,特任命徐元概為從七品中書舍人。
據統計,景泰朝以前得蔭敘者僅五十余人,且“皆屬特恩蔭職”,多是“通過乞恩獲得”,但現在朝廷大員的官蔭隱隱有泛濫的趨勢,且出現“文臣蔭武”的現象,像原兵部尚書程信長孫程塤得錦衣衛世襲百戶。
徐溥對兒子歷來十分嚴厲,上下打量氣喘籲籲的徐元概便沉著臉道:“牙牌呢?”
“呃,對了,我的牙牌呢?”徐元概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兩手空空,不由得困惑地道。
牙牌,這是前往早朝的通行證,算是京官專有的物件,以致有俗語“我愛外官有排衙,我愛京官有牙牌”。
好在這時,發現遺漏的美婢拿起牙牌匆匆送了過來。
徐元概接過了牙牌,
看到父親仍舊不滿地盯著自己,便陪著笑地恭敬道:“父親大人,請上轎!” “老爺,時辰不早了!”管家的心向著徐元概,亦是幫著解圍地道。
徐溥看著自己兒子如此丟三落四,那位媚臣首輔的兒子和孫子都是科舉入仕,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
自己乃經世之才,結果生出的東西竟比不上那個草包首輔。
“起轎!”管家看到徐溥入轎,便是大聲地唱道。
徐家的中門大開,兩個轎子一前一後出門,前面有人打著燈籠,兩側是身強力壯的護衛,便是朝著紫禁城方向而去。
待到了西長安街,這裡已經變得熱鬧起來,除了許許多多同樣乘轎上早朝的官員外,街道邊上有著不少食攤。
徐溥坐在轎中閉目養神,卻是知道當務之急並不是要扳倒首輔萬安和次輔劉吉,而是要給皇權上枷鎖,不能讓弘治帝像成化朝那般重用廠衛。
東方漸亮,午門前廣場已經是人頭攢動。
“下官拜見徐學士!”
“下官恭請徐學士鈞安!”
“下官敬請徐學士勳安!”
……
這裡已經聚集近千名官員,在看到身穿二品官服的徐溥從廣場外圍走過來,當即便是紛紛見禮道。
首輔萬安是媚臣,次輔劉吉是庸輩,而今滿朝文官只有徐溥有聲望和謀略,特別新朝還推動即位恩,故而徐溥已經贏得大家的一致擁戴。
徐溥的嘴角微微上揚,僅僅微微地點頭,便朝著前面而去。
劉吉仿佛忘記早前的不快,對著過來的徐溥道:“徐學士,早安!”
“劉閣老,早安!”徐溥知道現在還不宜跟劉吉撕破臉,亦是進行回禮地道。
劉吉何嘗不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對著徐溥主動示好地道:“老夫跟元輔大人都認為即位恩可行,昨日便已經票擬呈於皇上,想必今日早朝便能通過。即位恩施行,百官和軍民必感激皇上,皇上新政必可通暢無阻,徐學士乃經世之才,望早日能入閣跟君同佐皇上!”
“劉閣老過獎了!”徐溥發現劉吉此人便是不錯,亦是有些自鳴得意地道。
劉吉將徐溥的反應看在眼裡,便是主動伸出橄欖枝道:“先帝在世之時,老夫便向先帝請增閣臣,只是奈何先帝沉迷僧道!今皇上已經開始處理政務,老夫今日便請求增補閣臣,徐學士以為如何?”
“一切旦憑劉閣老作主!”徐溥的心中暗喜,便對劉吉拱手道。
正是這時,後面出現了一陣騷動,身穿蟒袍的萬安被他的孫子萬弘璧攙扶著過來。
萬安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臉上確實長得像豆子的老人斑,對見禮的劉吉擺手道:“這年紀大了,身子骨可比不上你們,連上個早朝都差點起不來!即便新君要讓老夫乾下去,亦是乾不動嘍!”
徐溥沒有說話,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草包首輔。
“元輔大人說笑了,你老誠持重,今新君剛登大寶,朝中諸事還得依仗您呢!”劉吉卻是恭維著道。
萬安便擺著手,卻是長歎一聲道:“不了,不了,乾不動嘍!只是皇上至今沒召回鎮守太監,老夫得看皇上撥亂反正才得以安心!”
“徐學士,老夫認為元輔大人言之有理!”劉吉心裡微微一動,便扭頭望向一邊的徐溥道。
徐溥心裡亦是有了計較,當即進行表態道:“新朝若得中興,自當要重賢任能,豈容閹堅繼續禍亂朝政!”
從寒窗苦讀到身居高位,自然都是聰慧之人!現在話都已經說到這裡,三位朝廷重臣僅是相視一眼,便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東方的天空已經破曉,氣勢宏偉的紫禁城已經顯露出來。
“上朝嘍!”
時辰剛到,城樓上的太監便大聲地唱道。
隨著城門打開,裡面的禦林軍整齊地跑了出來,顯得虎視眈眈地望著在場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手持牙牌從左右掖門魚貫而入,穿過幽深的門洞,便窺得晨曦中的氣勢恢宏的奉天門,此時的奉天門樓宛如一頭孤傲的巨獸。
在來到金水橋前的時候,所有官員都停下整理衣冠,而後踏過金水橋朝著奉天門右側的西角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