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稅,一直都是最重要的財政收入,像宋朝時期的鹽稅每年能達到一千二百萬貫,而晚清鹽稅收入竟與田賦國稅相當。
大明建國初期,財政還比較薄弱。明洪武三年,因山西等邊地急需軍糧,政府募商人輸糧換取鹽引,從而開創了“開中法”。
朝廷根據九邊的軍需,陸續實行納鈔中鹽法、納馬中鹽法、納鐵中鹽法及納米中茶法、中茶易馬法等。
正是如此,大明現在的鹽政可以說是服務於九邊,不過這亦是穩固北方的國防和促進山西等地的繁榮。
只是如此豐厚的利潤,自然遭到各方勢力的覬覦。
正如內閣所指出的問題,由於皇上的賞賜,致使外戚、勳貴和皇親都從中分得鹽利,在一定程度破壞了鹽政。
“鹽政,確定是要好好治一治了!”
朱祐樘回到乾清宮準備著手於政務,預感到這個時候是要宣讀《即位詔》,便是若有所感地喃喃道。
從古至今,各級官員最擅於的是欺下瞞上。
鹽政就像是一個大蛋糕,現在之所以很多持鹽引的小商人無法拿到食鹽,本質原因是各方勢力都將觸手伸向了這塊大蛋糕。
開中法施行至今已經將近一百多年,鹽利早已經不在最初的山西和陝西的小鹽商手裡,而是落在山西大商人手裡,亦落在鹽政體系官員手裡,甚至京城這些充當保護傘的官員同樣分得一杯羹。
之所以很多老老實實的小鹽商拿不到鹽,並不是鹽廠真的缺鹽,而是這些地位低下的小鹽商關系不到位。
正是如此,鹽政敗壞的根源並不在於皇帝的濫賞,而是官員貪墨致使鹽引提鹽不暢,另外官商勾結還促使食鹽的銷售環節出現區域壟斷。
金燦燦的陽光正落在奉天門上,禮部尚書周洪謨面對這份超大的聖旨照本宣科。
跪在這裡的三千余名文武官員洗耳恭聽,對於新政第一條要著手於鹽政,在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
畢竟鹽政關乎大明的財政,這塊蛋糕現在是各方爭食。
若是忽悠皇上停止濫發鹽引,讓外戚、勳貴和皇親都離開這塊蛋糕,那麽他們京官每年的炭儆和冰儆便隻增不減。
只是這份功勞無疑是要歸咎於徐溥手上,故而紛紛投去了讚許和擁擠的目光。
徐溥感受周圍一道道灼熱的目光投來,卻是知道自己已經攏落了百官的心,嘴角不由得微微地上揚。
周洪謨似乎注意到跪在面前百官的異樣,卻是抬眼望了一眼,便是繼續宣讀道:“又聞山西、陝西大賈行官商勾結,持引遠超規定三千,致小商無鹽可提。今該巡鹽、巡按禦史即查鹽商大賈,限三千之數,超額當予法辦,亦不許鹽官為難小商提鹽。今後行鹽各照地方,不許越境販賣,違者巡按禦史糾舉。因今鹽商滋惡,故本朝放寬經營限制,三代清白者可入。”
“官商勾結?”
隨著一個字一個字鑽進耳中,不僅徐溥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在場的文武百官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周洪謨。
皇上濫賞,這是文官集團為時下鹽政亂象所編造的背禍俠,但最大的症結跟著他們官商勾結脫不了關系。
那些提引的鹽販之所以始終拿不到鹽,正是鹽引的利潤過於豐厚,所以他們管鹽的官員已經設置了人為障礙,甚至故意營造鹽戶不滿壓榨而逃亡的假象。
當然,僅僅是設置提鹽的障礙還不夠,只有跟那些大鹽商聯手,
這樣才能達成區域壟斷鹽業的目標。 只是現在新政的矛頭指向了官商勾結,指向了為他們向百姓榨取好處的大鹽商,無疑是一棍打在他們的七寸上了。
“不,我沒有這樣寫!”
徐溥聽著這一個條例,卻是輕輕搖頭地道。
他要的是皇上認識到濫賞的錯誤,要皇上限制住外戚、勳貴和皇親那些貪婪的手,而不是要棍打他們官員和同流合汙的大鹽商。
周洪謨原本想要繼續宣讀,只是發現下面突然間變得騷動,當即便板著臉訓斥道:“安靜!”
“周尚書,這份即位詔是不是拿錯了?”徐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懷疑地詢問道。
周洪謨是萬安的鄉黨,剛剛可是親眼看到徐溥在午門前戲弄萬安,當即便呵斥道:“放肆,你這是不奉詔嗎?”
“本官沒有不奉詔,只是本官所草擬的條例並非如此!”徐溥自然沒有這個打算,卻是說出自己懷疑的理由道。
在他一直以來的觀念中,那位太子對自己都是言聽計從。
這份即位詔雖然說是他們這些重臣相商,但大部分都是出自他之手,上面不該出現如此大的改動,更沒有道理將矛頭指向鹽政弊病最核心的官商勾結。
“徐學士,你亦知道我們臣子只是草擬,難不成讓皇上全都聽你的嗎?”劉吉對徐溥同樣感到了不滿,這時便是出言警告道。
徐溥感受到周圍人的敵意,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便是不再吭聲了。
周洪謨其實已經知道朱祐樘對《即位詔》做了相當大的改動,只是想要昨天朱祐樘召見自己且說那些勉勵的話,隱隱間察覺到一種機會。
而今修改徐溥草擬的《即位詔》,卻是反映出朱祐樘並非對徐溥言聽計從,這未嘗不是自己的一個機會。
周洪謨當即又是警告在場喧嘩的官員一番,這才繼續進行朗讀。
朱祐樘對不少條例進行了改動,只是都沒有進行大改。
文官的厲害之處並不是他們心多黑,而是明明背地裡做了男盜女娼的無恥之事,但表面會塑造翩翩君子形象。
以剛剛的鹽政條款為例,他們指出的皇上濫發鹽引、私鹽猖獗和異地買賣食鹽等弊病其實是存在的,甚至確實要著手解決。
正是如此,對於文官所草擬的條例,確實不能一棍子全打死,甚至其中很多其實都是可以拿來用的。
第二十九條,近年以來,天下軍民財力困竭。令減少造作,除城垣、墩台、關隘、倉廒、運河等外,其余內外衙門、修建寺塔庵觀廟宇房屋牆垣等項一應不急之務,悉皆停止……在外軍衛有司非奉朝廷明文,一夫不許擅役,一錢不許擅科。違者治以重罪。
朱祐樘對於這種條例,卻是選擇一字不改。
至於“令提督浙江市舶提舉司,守珠池內官不許分守地方、兼理海道,已經頒發授權的敕書繳回”,這一條直接被刪除了。
最後的五條,內容跟歷朝即位詔書一樣,為薦舉人才、倡導禮儀之類,所以同樣沒有進行任何改動。
周洪詔暗暗松了一口氣,又是繼續念道:“以上恩典,詔書到日,有司即便奉行。如有延緩者,以違製論,許巡按禦史察究問罪。”
整篇《即位詔》誦讀完畢,在場所有官員都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直盛傳,本朝天子仁厚(好忽悠),但這位新君分明是人間清醒,比先帝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現在“新君到位,概不退換”,大明王朝迎來了在《即位詔》上便已經人間清醒的少年天子:弘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