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榮國府正門而入,經正院儀門至一處向南大廳,再過一條東西穿堂而出,就到了榮國府老太君賈母的院子。
從垂花門入內,繞過一架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後,便是賈母住的五間上房。
正中最氣派的一間,就是賈母平日起居的榮慶堂。
榮慶堂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兩邊穿山遊廊廂房下,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幾個小丫頭子或坐或立,都在外間伺候著。
掌燈時分,榮慶堂內傳出一片歡聲笑語,顯得十分熱鬧。
堂中,滿頭銀發的賈母歪在上首的軟塌上,正含笑和鳳姐、李紈、鴛鴦等人說話。
鳳姐妙語連珠,俏皮話哄得賈母開懷大笑,連聲跟李紈等人道:“這猴兒真是無法無天了,竟拿我玩笑起來,快將她押過來,讓我撕了她那張油嘴。”
賈寶玉、寶黛雙姝以及三春圍坐左右,他們或是玩鬧,或是說著小話,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靠牆角的一張椅子上,賈環雙手撐著椅面,百無聊賴的晃著雙腿,跟這屋裡氛圍格格不入。
目光瞟向被幾女圍著的寶玉,賈環難掩臉上的嫉妒。
尤其是他親姐姐探春,跟寶玉說話的時候,還不斷遞去果乾點心,倒顯得比襲人還殷勤些,這讓他心頭極不爽利。
被眾星捧月的賈寶玉毫無所覺,唾沫橫飛的跟姊妹們說著外間的趣聞,惹得眾女時而驚奇,時而捧腹大笑,這讓他很有成就感。
說了好半天,賈寶玉忽想起一事,轉頭問迎春道:“對了,琮哥兒這兩日沒去學裡,二姐姐可知道他在作甚?”
“他沒去學堂?”
聽到這話,迎春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前兩天聽說賈琮差點被打死,迎春忙派司棋去看他傷的重不重,後來司棋回稟說賈琮並無大礙,她這才放下心來。
不料,午間又聽聞賈琮偷跑出府,老爺還派了不少人尋他,說是要抓回來打斷他的腿,這讓迎春又擔驚受怕了半天。
幸好晚上的時候,打聽消息的婆子來報,得知賈琮已經回府,而且老爺也並沒有責罰,她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下。
這兩天,賈琮足不出戶,閉門讀書,基本跟外界斷了往來,迎春倒真不知道他沒去學堂。
“唉,琮哥兒真是膽大包天,我不想上學還得想個由頭跟先生告假,他卻連消息也不傳一個,先生今日大發雷霆,說是要找大老爺告狀哩,他恐怕又要挨板子了。”
見迎春也不知,賈寶玉唏噓起來,賈琮可不像他一樣有這麽多人護著,要挨打的話,怕是如何也逃不掉。
迎春指間絞著手帕,心裡十分擔憂,正想讓司棋去問問情況,卻見外面進來一個丫頭,高聲道:“二老爺來了。”
霎時,堂內安靜下來。
平日裡,此時正是賈母院裡擺飯的當口,賈赦和賈政也都在各自院裡用飯,不會挑這個點來跟賈母問安。
今日賈政突然來此,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眾人對賈政到來的反應不一,賈母斂去笑容,目光投向門口,李紈、鳳姐等人都閉口不言,靜靜站在兩旁。
姊妹幾個中,賈寶玉反應最大,聽說他老子來了,嚇得當即站起身,臉色惶恐的看向門口。
倒也不是他膽小,而是以前賈政也如這般來過幾次,基本都是他犯了錯來收拾他的,對這種似曾相識的情況,他已經有了應激反應。
隨後,
寶黛雙姝並三春等人也各自站起身,臉上都寫滿了擔憂。 幾息過後,身著常服的賈政邁進屋裡。
他先掃視一圈,才上前跟賈母見禮。
“兒子打攪母親興致,實在慚愧,請母親見諒。”
“起來吧。”
賈母狐疑的看著賈政,問道:“今兒有什麽要緊事,怎的跑我這來了。”
賈政猶豫道:“倒真有件事,兒子拿不定主意,特來稟明老太太。”
“說說看,還有什麽事老婆子能做主的。”
賈母猜想,恐怕是兒媳婦跟趙姨娘又起了齟齬,他這是來求自己出手調停的。
“是這樣的,兒子今日下值時,聽戶部同僚說,大哥已將琮哥兒過繼給了徐家,連戶籍都給改了!”
然而,賈政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了眾人預料,頓時滿堂皆驚。
賈母坐起身來,顫聲問道:“此話當真?”
“此事千真萬確,我那戶部同僚可是親眼所見,留檔的戶籍黃冊上,琮哥兒已被變更為陰陽戶了。”賈政苦笑道。
“這好好的國公府公子,怎麽突然就過繼給了徐家,你大哥莫不是失心瘋了?”
賈母氣的渾身亂顫,她實在想不通,賈赦就兩個兒子,子嗣本就單薄,現在還過繼出去一個,這種行為簡直讓她無法理解。
賈政也納悶呢,提醒道:“母親,還是請大哥過來當面問明吧,此事已傳的滿城風雨了,事關我賈家顏面,須慎重決定。”
“去去去,把那孽障給我叫來,我倒要看看,他是犯了什麽瘋病!”賈母喘著粗氣,用手指著門外。
鳳姐一面差人去請賈赦,一面和眾人寬慰賈母,生怕她被氣出個好歹。
賈寶玉等人聽了,倒是都松了口氣。
不過,聽說賈琮這麽隨意就過繼給了徐家,一時間他們心裡都是五味雜陳。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賈赦鐵青著臉到了賈母院裡,賈璉亦步亦趨跟著,滿臉都是惶恐之色。
進了堂中,還不等賈赦見禮,賈母就怒聲道:“老大,聽說你將琮哥兒過繼給了徐家,可有此事?”
賈赦忙跪下來, 不停磕頭道:“母親息怒,過繼之事純屬誤會,其中另有隱情,還請母親明察。”
“我倒要聽聽,你要如何狡辯。”
賈母推開鳳姐和李紈攙扶的手,顫顫巍巍走到賈赦面前。
賈赦故作委屈道:“母親,其實更改戶籍是琮哥兒之意,兒子也是念他一片孝心,這才含淚答應下來……”
接著,他就將徐家會被罰沒家產,賈琮要求入徐家戶籍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除了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外,倒也沒有任何增減之處。
“真是琮哥兒自己的主意?”
賈母還是有些不信,這賈府哪裡比不上徐家,賈琮竟會生出這種心思,這不是棄明投暗之舉嗎?
為了證明自己清白,賈赦回頭衝賈璉罵道:“沒用的東西,還不把那小畜生叫來,親自跟老太太分說?”
剛來的路上,賈赦以為是賈璉沒辦好差事,以致消息泄露,為此他還狠踹了賈璉幾腳。
此時又聽賈政說已經傳的滿城風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對賈璉這個經辦人哪有什麽好臉色。
“兒子這就去。”
賈璉忙不迭的點頭,一溜煙就跑出了榮慶堂。
此刻,賈琮正在房中讀書,安心備考。
見賈璉滿頭大汗的跑進來,他就猜到事情肯定有了新進展,便故作詫異道:“二哥,你這火急火燎的跑來,可是出了什麽事?”
賈璉抄起桌上茶壺,狠狠灌了幾口,才沒好氣道:“還不是怪你,好端端的非要去繼承徐家家業,現在事情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