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雖已立春,可天氣依舊寒冷。
靠著記憶,賈琮很快找到外公在南仁巷的宅子。
這宅子有小三進,地段還不錯,當年徐元思買下的時候,花了一千五百兩銀子,為此,賈赦給徐家的聘禮都折賣的一乾二淨。
如今京城人口增加,宅子也增值了不少,估摸著能值兩千多兩,算是徐家主要資產。
敲開門後,一個老者探出頭來,見是賈琮,頓時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
賈琮認得他,徐府老管家徐安。
“表少爺,您可算來了,老爺正盼著您呢!”
把賈琮請進去,徐安殷勤的在前方帶路。
一路上,碰到的丫鬟下人,也都恭敬的跟賈琮見禮。
“我外公現在怎麽樣了?”
賈琮邊走邊想,這些下人如此恭敬,恐怕也希望自己能入籍,若不然,他們就要淪為官奴,前程未卜。
徐安歎息一聲,憂心道:“不太好,今天昏睡了多半天,醒來也吃不下東西,幾次問您來了沒有,小人這才在門口等著您的信兒。”
“看來老爺子時日無多啊,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賈琮邊想邊進了後院。
後院的一間臥房內,徐元思斜靠在床頭,昏昏欲睡。
他頭髮花白,面如枯骨,眼眶深陷,一看就是油盡燈枯之相。
聽到腳步聲,徐元思緩緩睜開眼,待看見是賈琮,目中才多了幾分神采。
“琮兒,事情如何了?”
不等賈琮行禮,徐元思就掙扎著坐起來,費力的問道。
賈琮忙上前扶住,苦笑道:“我爹不同意,恐怕還得另想辦法。”
徐元思目光黯淡下去,語氣多了幾分蕭索:
“也是,榮國府家大業大,自不肯讓府裡哥兒入這賤籍,可憐我徐家傳了十幾代人,到我這卻無後人供奉香火,九泉之下,我也沒臉去見列祖列宗了……”
賈琮怕外公承受不了打擊,忙道:“外公,我倒是有個辦法,或許能讓我爹同意。”
“什麽辦法?”
徐元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目含希冀的看著他。
“這個辦法倒也簡單,以利誘之!”
賈琮把自己想法說了一遍。
“此事還需斟酌斟酌。”
聽完,徐元思沉思片刻,打起精神跟賈琮謀劃起來。
直到天色不早,賈琮才匆匆離去。
離開徐府,賈琮直奔寧榮街,路過榮國府正門時也不進去,而是往東不遠,到了一處有黑油大門的宅子,這裡便是榮國府花園隔斷出來給賈赦的住所。
黑油大門外,站在兩個小廝,見賈琮回來,都瞪大了眼睛。
先前賈赦派人去找賈琮,可他們並不知道徐元思家在何處,又不敢去問賈赦,隻得四處打聽,到現在還沒消息。
不料,賈琮竟自己回來了。
為了趕緊交差,其中一個小廝忙上前道:“三爺,你這是去哪了,老爺剛差人尋你呢。”
“老爺找我有什麽事?”
賈琮哪能想到,自己溜出賈府的事已被薛家母女曝光,便低聲問這兩個門子,可這兩人怕賈琮不進去,隻含糊說不清楚。
見此,賈琮也沒放在心上,當下邁步進了府裡。
這處宅子雖不似榮國府軒峻壯麗,卻也小巧別致,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別有一番趣味。
經遊廊步行片刻,再入三重儀門,往西不過百步,就到了賈赦院裡。
跟丫鬟問明賈赦在何處,賈琮整了整衣服,不緊不慢的進了書房。
書房中,賈赦正在把玩一隻前朝成化年間的雞缸杯,見賈琮昂首挺胸走進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平日裡,這院裡誰見到他不是點頭哈腰,就連長子賈璉來昏定晨省,也是一副躬身彎腰、諂媚討好的樣子,哪像這個小畜生,屢次犯錯還這般不知死活。
心中升起邪火,賈赦抄起雞缸杯就想砸去,忽又記起買這玩意兒花了五百兩銀子,便又換了桌上的茶盞,猛的擲向賈琮。
好在,賈琮已警覺起來,當下往旁邊一閃身,堪堪躲過了這次襲擊。
不過,他還是被飛灑的茶水濺了一身。
“你還敢躲?”
賈赦見狀,拍案而起,抽出一根事先備好的藤條,喝罵道:
“好個養不熟的白眼狼,那快死的老東西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三天兩頭往那邊跑,這榮國府真就容不下你了?”
見賈赦要行家法,賈琮也不躲,撣了撣衣服上的水珠,彎腰行了一禮,清聲道:“回老爺的話,兒子正要稟報此事,還請老爺聽完再打也不遲。”
賈琮不卑不亢的樣子,讓賈赦有些遲疑,這庶子平日裡悶不做聲,一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怎麽今天卻這麽大膽了?
他有些好奇是什麽原因讓賈琮有了這些變化,便陰著臉道:“若你不說個所以然來,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呼——
賈琮松了口氣,他真怕這個老東西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差人將他拖出去打個半死,那他可真就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
“老爺可知兒子想入徐家戶籍的緣由?”
賈琮上前兩步,看著賈赦。
“哼,定是那老不死的給你灌了迷魂湯,要趕去給他送終!”賈赦冷笑道。
賈琮一聽就知道他不了解陰陽戶繼承家業的規矩,頓時多了幾分信心,便將太祖定下的律例說了一遍。
“你是說,若那老東西歸西,家產會被官府罰沒?”賈赦聽完,略顯詫異。
“不錯,若無人承襲戶籍,徐家所有家財皆會被充公!”
“你是為了徐家家業,才想入陰陽籍?”
賈赦不由對賈琮刮目相,這小子平日裡跟個悶葫蘆一樣,現在竟知道給自己撈好處了!
“老爺所言極是,若兒子入籍,那徐家財產便都是我的,落入官府之手難免可惜……”
賈赦驚訝過後,忽又板起臉斥罵道:“你這沒眼界的小畜生,那老東西在欽天監廝混一輩子,也不過是個八品官,就算幾十年不吃不喝,攢下的銀子也買不起老子手裡這隻雞缸杯,你打徐家的注意,真是瞎了眼!”
被罵了一頓,賈琮心裡窩火,面上卻一片平靜,開口道:“老爺息怒,兒子自不會為幾百兩銀子動心,不過若是上萬兩的話,自然要爭一爭……”
“上萬兩?”
賈赦一愣,很快嗤笑道:“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呢,欽天監八品官沒有半點油水,一年俸祿撐死也不過百十兩,要攢這麽多銀子,那老不死的得攢到下輩子去。”
“老爺恐怕不知道,我那外公極擅紫微鬥數, 平日裡多有富貴人家尋他推算命理,預測禍福,就連京中將門勳貴,領兵出征前也時常找他測算吉凶,這些年,他老人家沒少靠這個撈銀子。
據兒子所知,徐家有三進宅院一處,上好水田百畝,光這便值三四千兩銀子,還有,回府前,外公還給了我一百兩銀子讓我花銷,他從銅匣裡取錢時,我親眼看見裡面有這麽厚一疊銀票,恐怕不低於百張,這便是其中之一!”
說著,賈琮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來,雙手遞到賈赦面前。
如果說那宅子和田產不足為讓賈赦動心的話,那賈琮最後畫的大餅,就讓他有點坐不住了。
一把接過銀票,賈赦走到窗前,迎著落日余暉仔細甄別,待確認無誤後,表示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你當真看到有那麽多銀票?”
賈赦還有些不敢相信,這一萬多兩銀子,就算對賈府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更何況是個八品官。
賈琮信誓旦旦道:“兒子親眼所見,這張銀票就是外公從銅匣中隨意抽出來的。”
說著,便湊過去,想拿回銀票。
賈赦不動聲色避開,熟練的將銀票揣進袖中,正色對賈琮道:
“你外公操勞半生才攢下這份家業,著實不容易,你有這份孝心,為父很欣慰,不過茲事體大,入籍之事為父還需斟酌斟酌,看是否有兩全之策……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著吧,此事待明日再說不遲。”
“那兒子就先告退了。”
賈琮聞言,知道事情已經成了大半,便離開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