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什麽話好聽喬維就說什麽話,但越說越覺得不對勁,這馬屁要是拍過了頭,對方突然起了什麽鬼“愛才之心”想要把他調走那就畫蛇添足了,好在駐地大門與警備房之間的距離其實也不是太遠,他在一個恰當的距離抓住了一個恰當的機會把“我去給你們開路”的舊話重提,得到了昆汀的同意後,這越聊越開闊的話題才算是就此打住。
警備房左側稍小的房間是用來存放雜物的,在這種情況下主要就是從囚犯身上剝下來的甲胄,靠得近了還能透過打開著的大門看到裡邊幾乎堆積到了屋頂的物件,以及正在整理著它們的幾名獄卒,喬維掃了眼,就走向了右側緊閉著大門的房間,然後不出預料的被守在門外的兩名獄卒抬手攔了下來。
“幹什麽?!”
“昆汀大人讓我來和你們說聲,”他握拳翹起拇指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一行人,又用下巴指了指身前仍保留著一串引人回憶的暗號的大門,沉聲道,“趕緊把門打開。”
剛才聊了幾句他才知道,若論在夜宿城的地位,現在整個監獄駐地裡,除了監獄長怕是再沒有第二個能與昆汀比肩的人物了。
這種虎皮扯起來簡直讓人底氣十足得不行,基於此種底氣,喬維甚至敢趁著對方兩人在對視時直接拂開他們推門而入,對方的反應如預料當中那般,沒敢再來阻攔
出乎預料的是房間裡的氛圍,直至外邊的冷風在裡邊繞了三兩圈,裡邊監獄獄卒們熱烈的討論聲才漸漸止住。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正對著大門的內門,那是通往內室與監獄的唯一出入口,內門附近則或坐或靠的守著四個獄卒,身上並不齊全的甲胄松松垮垮,顯然只是簡單的套了上去並沒有扣緊,而他們面前的地上則是散落的甲胄部件。
房間左右兩側牆壁上的六個基座都固定著燃燒正旺的火把,火光將室內映照得很明亮,基於這種明亮,那四名被闖入者所吸引的守衛臉上的惱怒清晰可見。
而火把之下的則是靠牆擺放著的兩排桌椅,桌子外椅子內,桌面上躺著不少文件,椅子上則坐著七八名甲胄齊整面朝這邊的獄卒,看到有人進來,這些人紛紛抬頭,頭盔視縫之內透出來的,也還是惱怒。
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憤怒之火或許可以燒焦監獄駐地裡絕大部分的人,但卻似乎對喬維完全無效,他指著緊閉的內門沉聲命令道,“立即把它打開!”
氣勢那叫一個足
按照已經撲街的腎虛獄卒的說法以及方才獄卒們沒有及時止住的討論聲來看,裡邊的景象實在是引人遐思,但最令人期待的還不是裡面的畫面
而是剛才路上被他扣了一堆高帽的昆汀大人,在看見這些畫面時,當著自己“崇拜者”的面,會是什麽反應
開門的命令就如投入平靜湖泊的巨石,一時激起千層浪,平時大概沒有什麽人會來管這些監獄守衛,對於囚犯來說,他們就更是如天神一般的存在,什麽樣的環境孕育出什麽樣的人,這話雖然不是絕對的,但這一群掌管著內城監獄的家夥,明顯已經自己把自己慣上了天。
可現在卻突然有個膽大包天的凡人闖進來甩他們臉色!
“天神”們在微微怔楞了片刻之後,第一時間做的不是考慮一下對方的底氣究竟是來自於哪裡,而是紛紛猛然站起來指著闖入者的鼻子怒喝。
“你是誰?!”
“滾出去!”
“誰給你的膽子!”
“把他扔出去!”
有個別激動的,
站起來的時候甚至將桌子椅子都撞倒了,響聲讓怒罵變得更加的嘈雜刺耳。 浪拍礁石,喬維不止依舊怡然不懼,甚至還有些小興奮,這種興奮隨著身後那串愈發靠近的腳步聲迅速膨脹,並徹底表露於臉上,這讓那些謾罵之人更加地憤怒,他們顯然一時還搞不明白為什麽站在大門口外的那兩名夥計仍然沒有動手將闖入者扔出去的原因,憤怒促使其中的好些個人都已經邁步走向了大門,他們想要做什麽不言自明。
在那個叫的最大聲、走得最快的家夥抬手朝這邊推來時,喬維猛然讓開位置讓對方撲出了門外,同時語帶無奈的朝屋內其他人提醒道,“這可是昆汀大人的要求。”
鯨波怒浪肯定不會因為這種輕飄飄的提醒而立時平息,猛然出現的驚愕也沒能阻止監獄獄卒們被慣性驅使著的身體,不過當第二個人抓住不再躲閃的喬維時,撲出去的那個家夥重新回到了屋內——快速倒退而回,甚至因為退得太快還站立不穩摔坐到了地上。
覆甲重物摔倒的聲響終於是配合著徒然拔高的驚愕將獄卒們身上的慣性徹底止住,當臉色陰沉的昆汀爵士帶著幾名獄卒徹底進入房間後,這種驚愕變成了驚慌,又從獄卒們的嘴裡被脫口而出。
“昆……昆汀大人!”
包括那個連忙從地上爬起來的家夥在內,整屋子或齊整或凌亂的監獄獄卒們都統統站直了身形、握拳於胸行禮,但最靠近內門的那個獄卒在行禮的時候,還趁亂偷偷地用手在屁股後敲了敲門,其中的節奏怎麽看怎麽有貓膩,喬維站在側邊仿若局外人,自然將這種小動作盡收眼底。
“晚上好啊各位老爺!”昆汀四下掃視了一番,點點頭做出回應之後,抬手遙指獄卒們身後緊閉著的內門,發出的低沉命令讓一切仿佛再次重演,“立即把它打開!”
獄卒們迅速地對視了一眼,紛紛應好,並快速地行動了起來,其中有的搬來椅子,請昆汀等人先坐一會,“等人”裡邊自然也包括了某喬維,獄卒們前後態度的反差之大令他都自愧不如,有的則走來走去收拾地上亂糟糟的雜物,還有一個……
趁亂打開內門鑽了進去。
於是喬維將灼熱的視線投向了被好幾張笑臉圍著的昆汀。
“……昆汀大人您先坐,裡邊正在進行著關鍵的審訊,場面極其血腥,等他們先收拾一下,您就——誒您等一下!誒——”
拉開面罩臉上堆滿笑容的守衛還沒說得兩句,就被對方一手拂開,眼看昆汀就要領著人推開內門進入內室,情急之下附近的好幾名守衛竟然都湊過來擋住內門,同時好聲勸阻,但這種行為除了激起男爵大人的怒氣之外,起不到半點拖延時間的作用。
他們一個個都被大力推開,還想再次上前,卻被昆汀猛然抬腿踹開內門的舉動與巨響所震懾,紛紛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呆立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怕那腳踹到自己的身上還是怕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訓斥。
內門就是一面薄薄的遮羞布,其實曾將注意力投向過這裡的人,大多數都能猜得到裡邊有什麽,也知道“食肉間”這個名字的由來,只不過把這當回事的人管不到,管得到的人卻不把它當回事而已,畢竟從內城監獄每年統計上去的“自殺與意外死亡人數”一欄的後邊,都會跟著一大串金燦燦的數字。
曾有接觸過這一塊的城衛軍在酒館喝醉後放言,每年販賣這些心靈崩潰的男男女女所換來的額外收入,單單是分到末端操作人員手上的就足夠讓他們在舊城區購置一處普通的房產,並圈養三兩個低等奴隸。
每日像是天神似的,對轄下之人予取予求、任意欺凌,想打就打想上就上,想殺就殺想賣就賣!
卻偏偏還報酬豐厚!
這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活計!
那究竟是誰給他們的權利與勇氣?!
莫不是瞎了眼的人,亦或者發了瘋的神?!!
直至今日再次想起這種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兩世為人的喬維都仍然情緒波動較大。
好在此時此刻作為人群焦點的,不是一邊壓低頭將躁動的情緒深藏甲胄之內,一邊奮力地說服自己趕緊調整回“看大熱鬧、大開眼界”心態的喬維,而是扯落了“遮羞布”之後,陰沉著臉大步邁入“天神領土”的昆汀。
昆汀一行人魚貫而入,喬維自然緊隨其後,而在此前,那種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也終於是伴隨著陣陣的惡心反胃、厭惡憤怒被再次壓回了心底,畢竟要用鮮紅熾熱的心臟來收納如此肮髒汙穢的東西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實“天神們”所說的也不全是謊話,比如“……場面極其血腥……”裡的“血腥”就是真的,這個封閉空間裡的空氣確實彌漫著一股鐵鏽味,但這種畫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跟血腥扯得上絲毫的關系。
比外室還大的房間裡擺滿了各種各樣看起來奇奇怪怪的審訊器械,器械上也確實捆著不少的犯人,男女皆有,衣物都凌亂不堪,想來就是之前腎虛獄卒說過的那些被選中的犯人
被堵住嘴巴的犯人們有的被捆住雙手懸吊在房梁上,被吊起來的還有其中的一條腿,另一條則無助地自然垂落,腳尖恰好能觸碰到地面
有的則躺在兩根被固定於半空的木樁上,木樁的高度大概和成年人的胯部齊高,一根橫於犯人的背部,一根橫於腰部,躺在上面的犯人雙手被平攤開來捆綁,繩子走線如龜甲
還有的垂著頭跪趴在地,雙手被反吊於房梁之上,膝彎、小腹、腰部都橫著一根木頭,這三根木頭將犯人別成下身高抬的形狀
空氣中的血腥味肯定不是來自這些仍在嗚嗚嗚不停悶哼、掙扎,卻又羞又怒低著頭不敢看人的犯人身上,因為他們身上或被掀起或被撩開的衣物雖然凌亂但卻沒有絲毫的破口,有的,只是停止了遊走的怪手。
那些手來自一群幾乎整個人都貼在囚犯身上的獄卒,他們站在血跡未乾的青磚地面上,滿臉驚愕,驚愕著猛然松開了美味,看著破門而入的一夥人,竟然都忘了行禮,失禮人自然也包括了那名想要通風報信的守衛。
昆汀仍舊是板著一張陰沉的臉,但臉上的驚訝卻果然還沒那一絲絲微乎其微的猶豫來得多。
盡管喬維一逮著機會就拿狂熱、崇敬的眼神看著男爵大人,但對方應該是不想也不會管這破事,或許如果不是那些囚犯仍然在嗚嗚嗚地悶哼掙扎,這種尷尬大概早就連同沉默一起被低沉的開門命令所打破,而根本不可能堅持到一個穿著便服的中年男人趕到這裡。
中年男人進來後也不拿眼去看那些呆立的守衛和不住悶哼的囚犯,而是直接走到了昆汀的身前,躬身行了個禮然後歉然道,“昆汀大人,監獄長大人現在有事脫不開身,就派我過來,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說。”
等這人說完了,昆汀盯著對方嘿嘿嘿冷笑,笑著說道,“打發個副手過來應付我,行啊,”他瞥了眼那些囚犯和監獄守衛,語帶諷刺,“監獄長大人倒是片葉不沾身!”
“額,呵呵……”中年人尷尬賠笑,解釋道,“監獄長大人和德威特大人在營房裡商談事情,確實是暫時還走不開,德威特大人對待事物與常人有著不一樣的執著,不過今晚上這種執著似乎是用錯了地方。”
昆汀繼續冷笑著諷刺,三兩句過後臉上已經越來越不耐,喬維猜測偉大的昆汀大人或許是在想著怎麽收場?畢竟監獄長居然沒來,大家這樣站著也不是個事,大力踹門而入最後卻不了了之,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呢,傳出去肯定不好聽。
哎呀,這又有個空子!
喬維瞅了眼那些個任人宰割的囚犯,有空子不鑽實在難受,然後就在男爵大人再次冷哼出聲的同時,他突然罵罵咧咧地走向了那些僅穿著裡襯的監獄守衛,挨個往他們的大腿上不輕不重地賞了一腳,然後一邊朝獄卒們擠著眼睛,一邊張嘴怒罵。
“狗日的就是因為你們這群傻比在這亂來,竟然害昆汀大人在外邊等了那麽久?!你們知不知道昆汀大人辦的是什麽大事?!……”
罵了幾句,罵出了個鴉雀無聲,他轉頭看向了和其他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一樣很是愕然的昆汀,再次奉上了自己的崇敬與狂熱的同時,大力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昆汀大人,大事要緊,這裡交給我吧,您出來的時候這裡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血腥味!”
話還沒說完,屋子裡的人就已經紛紛扭頭調轉了視線,而受眾人矚目的昆汀則沒多想就點頭表示同意,但一開口就差點將盡管早有準備卻還是心驚膽戰的喬維嚇了一跳。
“對了,還不知道你……”
“昆汀大人!”嘭地一下,喬維猛地握拳捶向了自己的心臟,激動得連說話聲都帶上了顫音,“我是一個可以為了使命感而奉獻出一切的人!”
“不是,我是想問……”
“為了夜宿城,為了夜宿聯合商會,為了城主大人!”
“你……”
“為了夜宿城的所有人!為了……”
“好的好的!那就交給你了。”
昆汀快步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沒再多說什麽,就轉身帶著那幾個似乎有些發顫的獄卒以及亦步亦趨的副監獄長,走向了通往監獄牢房的三角石門,一行人推門而入。
裡邊的可見度不算太高,乍一眼望進去,走道兩旁的牢房似乎都關滿了人,囚犯們坐在地上或站在鐵欄邊,倒是還算安靜,看樣子若不是被走道上那三三兩兩來回巡視的監獄守衛打怕了,就是被餓得沒了力氣,等昆汀一夥人盡數邁入之後,窺視之人的視線才被重新關閉的石門所隔斷。
眨了眨眼,喬維扭頭掃了一圈身側的監獄獄卒們, 又默默地將心中醞釀初成的說辭再次潤色了一番。
這些人無論是隻穿著裡襯零散站在內室的,還是湊在內、外室門口旁不敢進來的,一個個臉上都是一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的表情,畢竟喬維雖然抬腿踢人,但“邊踢邊擠眼”的動作大家都看到了,現在的情況怎麽著也比大家大眼瞪小眼卻不知如何收場要強,而喬維也肯定要比昆汀要好說話。
在大家的疑惑中,喬維開口了,似笑非笑,“真行啊各位,你們知道昆汀大人來的時候怎麽說的嗎?”
獄卒們有的搖頭,有的乖乖地回答“不知道”,將之前的凶惡收得乾乾淨淨一絲不落。
“嘿嘿,”喬維朝這些人勾了勾手指,等大家靠近了,才神秘兮兮地說道,“昆汀大人應該很快就出來了,咱們就長話短說、隨便說說,你們聽了也別當真,”眾人點頭,他繼續道,“原話大致是這樣的,‘布勒弗斯大人總是說那些鄉巴佬不好用不好用,明明監獄裡邊一大把的自己人,調那麽十幾個出去完全沒問題嘛!……’……”
畢竟言多必失,巴拉巴拉了幾句之後,他也沒敢說得太多,眼看氣氛正好,就語氣一轉說道,“不過這種事,大家聽聽也就算了,咱們還是先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了,你們看行吧?”
“行行行!”
眾守衛一個勁地應好,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既像是擔驚受怕,又像是心痛莫名。
喬維點點頭,讓那一圈沒穿甲胄的守衛趕緊穿上甲胄,然後負手踱向了那些不知何時已經安靜下來了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