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往往埋沒於史書的蛛絲馬跡之中。
——真相有且只有一個!
此刻的關麟連連張口,已經有些眉飛色舞。
“說時遲,那時快,咱爹乘著赤兔馬,就像是一朵紅雲一樣由那山頭就飄下去了,行如風,快如電,眨眼的功夫,就飛馬來到了顏良的華蓋傘前!”
“倒是顏良,他一愣神兒,本打算從咬寧環上摘大刀,可看到咱爹面如紅棗,須長二尺,當即愣了一下,連帶著手也僵住了,他心裡嘀咕著,這不就是劉玄德提到的二弟麽?”
“顏良張開嘴,剛剛開口‘尓可是…’,他本欲提及玄德囑咐…勸咱爹臨陣倒戈,哪曾想,話音未落,咱爹不講武德,不問姓名,直接一刀將他顏良的腦袋割落!”
“你說說,這是咱爹神武無雙麽?這分明是咱爹不講規矩?但凡咱爹聽顏良說句話,保不齊在那‘延津城’直接就擒了曹賊!還犯得上千裡走單騎麽?”
講到這兒,關麟“唉”的一聲長長的歎出口氣,繼續道:“至於誅文醜,那跟咱爹有啥關系?那是曹軍逃亡,文醜大軍眼瞅著追上來了,曹操讓人把貴重物品、金銀細軟灑滿一地。”
“文醜軍多是土匪出身,見到這些細軟…紛紛下地去撿,軍陣大亂,咱爹這才殺出…一刀劈了文醜,算是是撿了個現成的功勞。可這功勞,仔細想想,跟咱爹有啥關系?就是曹操栓條狗上戰場,不一樣能斬了那文醜麽?”
呃…栓條狗上戰場!
“咕咚”一聲…
關索下意識的咽了口吐沫。
別人口中神武無雙的父親,怎麽到四哥口中…一下子變得如此不堪!
栓條狗…過分了呀!
“四哥…”關索連忙道:“百善孝為先,四哥這樣說咱爹…可不好!”
“可為兄說的是事實!不容置疑的事實!”
關麟豁然起身…他指著這屋內掛著的“關公像”不屑道:“咱爹身邊多的是阿諛奉承之輩,咱爹又傲,自打呂布死後,看誰都是‘插標賣首’,他身邊就缺為兄這樣講真話的人,讓他知道…他過往的榮耀不過是因緣際會、機緣巧合,這…於他、於大漢百利而無一害!”
“五弟,你且看為兄這麽有才、這麽優秀?可為兄驕傲過麽?沒有!這才是一個人可貴之處,所謂‘滿招損、謙受益’,為兄最是懂得謙虛,懂得收斂鋒芒…而這恰恰是咱爹不具備的。”
“再說咱爹,他傲個錘子啊?真到以後,因為這個‘傲’字大意失了荊州,丟了性命,絕了複興漢室的希望,那時候…再想起為兄的這番話,那才叫一個‘唏噓’呢?”
關麟越說越是激動。
越說語氣越高,說到後面,已經手舞足蹈起來。
關索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四哥,夠了,夠了…”
“四哥,你可千萬別再說了,這要傳到咱爹的耳中,怕是咱爹得…怕是家法都不夠四哥受的?”
“我…”關麟還想說話。
“好了,四哥…我幫你,我幫你還不成麽?”關索妥協了…他徹底妥協了。
他發現,他再不妥協,怕是…他就沒四哥了!
“四哥,你讓我怎麽跟爹說,我就怎麽說…都依你還不成麽?可你千萬…千萬不要把方才的這些話講出去,咱爹從來不是個慈父啊!”
“唉,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給咱爹留一分薄面!”
似乎是目的達成,關麟大喜。
他連忙給關索斟滿茶…“弟,喝茶,話說回來,為兄也得數落你幾句…你這女人緣忒好了,不過,這樣對身體不好…五弟你才十三歲啊,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所謂‘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我有一個朋友…”
關麟已經開始新一輪的說教了。
這邊廂,似乎因為目的達成,他的心情不錯。
可那邊廂,關羽的臉已經徹底青了,這是比那頂帶了十幾年的綠帽子更青的顏色,簡直青的發紫,青的發慌!
關平的雙手下意識的握緊,手背上都是汗珠。
除了驚駭於四弟那語出驚人的話語外,他的心高高的懸起,他感覺這次…四弟一定會很慘,接近於“慘絕人寰”的那種!
周倉則張大了嘴巴…
幾十年來他的信仰就是關公,可這一刻,因為關麟的話,他的信仰動搖了。
過五關斬六將?
斬顏良誅文醜?
真相真的如此離譜麽?
他睜大了眼睛,雖然這不能動搖他對關羽的忠心,但多多少少,他的心情變得複雜了許多。
不過很快,他的目光直勾勾的望向關羽。
他想知道,這個時候,關公…會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
其實,不只是關公。
所有隨行侍衛的心情都是高高的懸起,大家目光都盯著關羽…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們覺得關羽一定會打死這個兒子的,一定會的!
不為別的…
就因為——驕傲!
關公的驕傲,那是如皓日耀輝一般,不容詆毀,不容置疑的驕傲,這是容不得半點灰燼的驕傲!
——靜謐…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此間,只剩下死一般的靜謐。
屋舍的外圍仿佛只剩下了冷風吹拂過的沙沙聲,所有人都呆住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關羽的身上。
終於,關羽動了,他沒有意料中的推門而入,也沒有大發雷霆…他只是轉過身,繃著臉,踏步離去。
一邊走,一邊小聲言道。
“父!之!過!”
“是父!之!過!”
待得回到寢居門前…
議曹、賊曹掾、五官掾、門下掾等一乾官員還在翹首以盼,想看看關麟那小子的慘狀。
可看到關羽的表情,下意識的所有人低下了頭,默契的向後退了一步,像是犯下滔天大禍的是他們!
“踏”的一聲,關羽一步邁入屋中。
就在這時,他那毫無表情的面頰上嘴巴張開,一字一頓的道:“莫言關某欺這逆子,他說學武救不了大漢,那好,傳我軍令,明日關某與眾文武一道考教關家兒女,辰時考文,午時考武!關某倒想看看,學武救不了大漢,那什麽能救大漢!”
一字一頓。
字句間鏗鏘有力。
嘶…這…
很明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關羽的心情,可這種心情不是悲憤至極的那種怒氣,而是一種別樣的沉重。
像是對兒子極端失望的沉重!
就在這時,關羽的聲音再起。
“周倉何在?”
“末將在。 ”
“今夜擒狼,明日以狼考武,每子七匹!”關羽冷冷的道。
——七匹狼!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是考武啊,關公這是動真格的了。
如果說家法,至多能要了關麟半條命,可七匹狼…保不齊就是一整條命了。
“上將軍,我等…”
一乾官員連忙勸道…他們感覺,這事兒鬧大了。
“退下!”不容置疑的聲音再度響徹。
所有人低頭,仿佛…眼前關公那開闔的丹鳳眼是永恆的、不容挑釁的存在,且正在持續的威懾一切!
“咚…”
隨著大門的緊閉聲。
此間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寧靜。
所有官員面面相覷,有那麽一刻,他們會有種感覺…不是關麟闖禍了,而是他們闖禍了。
關公帶來的壓迫感,太強橫了!
關平與周倉也彼此互視…
關平小聲道:“周叔真要去抓狼?”
周倉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關公震怒,我若不擒狼,明日…怕是關公的大刀就要橫在我的腦瓜子上了!”
——七匹狼,以狼考武!
似乎…已成定局!
關平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咬了咬嘴唇,擔憂道:“依周叔所言,四弟…四弟從未學過武,七匹狼?他如何能夠應付?”
是啊…
來自父親的七匹狼?威力無窮!
儼然,父“慈”子“孝”的戲碼就要上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