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家酒肆。
熟悉的酒窖…酒香撲鼻。
關麟坐在一處巨大的酒壇上,一邊揣著下巴微微思慮。
一邊聽著魯有腳將如今,那批“軍械”引發的“暗潮湧動”娓娓報來。
隨著一個個勢力湧出水面,關麟的眼眸流轉,凝於魯有腳的側面。
“你是說,單單今晚就有三個勢力找上他們?除了糜芳外,還有個江南的女子?以及…一個出手豪闊、豪擲千金的大族子弟?”
關麟並不知道這江南女子是孫茹,代表的是陸遜與陸家軍。
他隻以為這是江東孫權的人。
當然,關麟更不知道的是,如今的江東,都尚未反應過來…倒是那交州的“士家”搶先一步。
“是。”魯有腳乾淨爽快的回答了一聲。
然後就閉上嘴巴,該說的他都說過了,該稟報的,他也稟報了。
接下來該怎麽做,他與丐幫全聽幫主的!
“都派乞丐去跟蹤了麽?”
“跟了!”魯有腳連忙回道:“按照幫主吩咐的,每個可疑之人都會派三個乞丐跟著,凡是他接觸過的人,再派乞丐跟上,與什麽人見面,見面的地點在哪裡,見面了多長時間,這些都逃不過咱們叫花子的眼睛。”
——乞丐…
這個身份,其實在打探情報上,是有天然優勢的。
比如靠近目標,又不能打草驚蛇時,乞丐們大可以通過目標周圍的人,通過向那些人乞討,從而聽到這邊的對話。
甚至,目標周圍的人,也可以由另外一個乞丐扮演。
要知道,乞丐是遍布整個江陵城的,互相配合,執行起任務來,自然也就得心應手。
“事兒辦的不錯。”關麟看著魯有腳的樣子,多出了幾分讚許的目光。“有什麽消息,依舊第一時間報送給我…”
說到這兒,關麟跳下酒壇。“還有,史火龍與遊坦之那邊,讓他們也不能大意,這才第一天…很多勢力還沒來得及浮出水面呢!”
是啊…得讓子彈,再飛一會兒嘛!
倒是魯有腳,像是心裡一直憋著話,到最後忍不住開口。
“幫主…有些話,依著俺的身份本不該問,可下面執行任務的乞兒許多都問俺,俺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魯有腳略顯為難。
關麟卻表現出了他親民的一面。“直說無妨,咱們丐幫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規矩。”
魯有腳如實道:“許多乞兒好奇,會問…洪七公他老人家這麽做?是為了啥?最後這批貨…不還是只能賣給一個人,何必要引出這麽多人呢?直接報價賣給關公…不就好了?”
呼…
這個問題讓關麟微微驚訝。
當然,從魯有腳的表情上看,他也意識到,這不是一個人的疑竇,這定然是許多執行任務乞兒們的疑惑。
關麟的眼珠子眨了眨,思慮了片刻,方才感慨道:“荊州四戰之地,整個天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焦距在這裡!”
“而經過合肥賭約後,如今的江陵城又是風口浪尖…鬼知道有多少勢力、多少眼線、多少細作暗藏於這邊。”
“我們丐幫無論做什麽事兒,當務之急是得讓我們的眼睛亮起來,我們得清楚的知道,這江陵城中,何人是敵?何人是友?”
“江陵城可不能再是一片黑幕,弟兄們也不能總是當瞎子呀!”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還是那句話,曹操坐擁九個礦,蜀漢、東吳各一個半礦,且…彼此還都盯著對方的半個礦。
要打垮曹操…絕對“無雙割草”,一波就反推過去的。
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去破這個局!
而千裡之行的第一步,便是“眼睛”…
便是“情報”…
從後世走來的關麟,比這個時代所有的人都清楚,情報的作用與威力!
或許合肥戰場,打得是勇武。
即將到來的漢中戰場,打得是奇謀!
可荊州戰場打的一定是情報。
點亮自己的情報網,知悉對手的情報網,如此…方才能未來所有的行動中佔據上風。
當然,關麟沒有把這些統統都講述給魯有腳。
只要讓他們意識到…
他們…不…準確的說,是丐幫並不是在做無用功!
他們做的是一件真正關乎荊州,關乎季漢存亡之事!
心念於此,關麟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替魯有腳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塵。
這讓彼此稍微輕松一些。
驟然聞到酒香…
關麟注意到,旁邊有一壇開封的酒,他用手撈出了一點兒酒水,送到嘴前嘗了嘗。
他朝著魯有腳笑了笑,將這個沉重的話題一轉。
“鮑三姑娘這釀的是什麽酒?也忒沒勁兒了!趕明兒敵人的眼睛都挖出來了,咱們的眼睛亮起來了,我給弟兄們釀一些烈酒,到時候讓這次辛苦的弟兄們都好好的喝一場!”
“好…好…”魯有腳點了點頭。
儼然,他能聽懂幫主的話。
幫主的眼界,要遠遠的超過他們太多了。
“記得把話帶給弟兄們,走了啊…”關麟擺擺手,再度朝魯有腳笑了笑,帶上鬥笠,就打算走出這酒窖…
可這腳步剛剛響起,魯有腳突然又想到了什麽。
“倒是忘了,幫主,丐幫這兒還有一件事兒。”
關麟腳步停住,並沒有絲毫的不悅,他半轉過身來,側靠在酒壇上,眸中精芒微閃,伸手示意讓魯有腳說。
魯有腳的眉間掠過一抹輕微惆悵的神情,但這惆悵轉瞬即過。
他仍是以丐幫裡唯一八袋長老的身份與幫主對話。
“是西城郊…黃老那邊的…”
“此前,按照幫主的吩咐,從丐幫中調派了五百多有力氣的乞兒去那邊工房做工…可人一多,難免開銷就大,就連黃老也…也”
魯有腳沒有把話講完。
但這些已經足夠關麟聽懂了。
是缺錢了唄!
是啊,這山莊裡,又是興建工房、鍛造坊,又是采買熔爐、各種器械…
還有木材、镔鐵…
現在又多出了五百張嘴,這一筆筆的開銷,究是黃承彥這樣混跡荊州多年、財力頗豐,且樂善慷慨的名士,如今在錢上…也有些扛不住了唄!
“這老黃…”關麟嘀咕著:“沒錢了還硬撐,也不知道派人告訴我…活人愣生生的…還能被尿給逼死了不成?”
說到這兒,關麟吩咐道,“明兒個喊一百乞兒,換身行頭到曹掾府協助運糧…五萬斛,先讓這邊用著,工房、鍛造坊那邊可不能停,缺什麽再告訴我!也讓弟兄們吃好一些,辛苦勞作,別受了委屈。”
這…
魯有腳聽著一陣感動。
他其實想說,他們這些乞兒們一點兒都不委屈。
自從跟了幫主後,有吃的,有穿的,如今還能做工,能靠自己養活自己,這樣的好日子,乞兒們感激涕零…
哪裡會委屈呢?
不過,比起這個…魯有腳還是當先把他心頭的擔憂說了出來,“幫主,若是如此運糧,那山莊那邊大肆生產的軍械…怕是藏不住啊!”
“沒必要藏著!”關麟一擺手。“老黃是諸葛軍師的嶽父,這份面子可大著呢!”
“即便這事兒,就是我爹知道了,他能如何?不還是猴子看戲——乾瞪眼麽?”
念及於此…
關麟咧嘴一笑,心頭補上一句。
——『老爹啊老爹,你最好老老實實的給我乾瞪眼!』
——『你但凡什麽都不做,就幫了孩兒大忙咯!』
…
…
入夜,江陵城,“長新”酒樓。
二層、三層的走廊上,響起了雷鳴般的呼嚕聲,均是從那些客房內傳出來的。
踏,踏…
一雙乾淨的繡花鞋踩踏在走廊的木製地板上,是此間酒肆的掌櫃在巡夜。
長新酒樓的掌櫃,是一名五十歲左右的男人。
據說,是中原避禍於此的,因為有些財力,在八年前…也就是劉備攜民渡江那一年,開設了這一處酒樓。
生意算不上好,也不算差。
倒是這掌櫃,總是笑吟吟的,一副與人為善的樣子,在附近…人緣極佳!
呼…
他再次巡視了一遍二樓的走廊,似乎,特別留意了一番那史火龍與遊坦之的房間後,方才回到一樓自己的住處。
小心翼翼的闔上窗,關上門…脫下那穿了一日的鬥篷抖了抖,旋即…從桌案下的一個隱秘的盒子裡取出一枚“雕版”!
雕版上密密麻麻有許多小孔…
若是諸葛亮、馬良等人看到這雕版,一定不會陌生。
這是北方曹魏陣營中那些“間諜”使用的雕版,而雕版之下,那些小孔中的字眼,才是彼此送達的真正情報。
呼…
又一次呼出口氣,這一次,掌櫃的呼氣聲更粗重了許多。
他取出一張紙,將雕版印在紙上。
旋即開始在那一個個並沒連著的小孔中書寫出一枚枚文字。
——“文遠將軍親啟!”
——“近日,江陵城有交州商賈販賣軍火,其中偏廂車可攔騎兵衝鋒,木牛流馬可於崎嶇、險道自行行走,運輸軍糧,還有連弩…一連十發,三十步之內,登時能斃壯牛之性命,此三枚軍械可堪神器,文遠將軍千萬提防!”
——“如此軍火,若然落至孫劉聯盟之手,勢必…將成曹魏心頭之大患,之後該如何行動,還望文遠將軍明示!此偏廂車、連弩、木牛流馬繪圖…吾已繪製,與此信箋一柄送達!”
草草一封信箋…
他竟寫滿了長長兩章,然後不忘將那些沒有字的地方添補上文字。
如此一來,一封間諜報送情報的信箋,就變成了一封再尋常不過的家書。
做完這一切,他將三隻信鴿分別從籠中取出,然後將信箋分成三份,綁在它們的腿上!
隨著飛鴿迎著夜幕飛向天穹…
這掌管總算是吐出口氣,像是一下子釋然了。
他迅速的將“雕版”收好…
若無其事一般的躺回床上,就像是這一切都從沒發生過!
作為曹魏的間諜…
他在這江陵八年,將無數情報報送於襄樊。
他素來小心謹慎,還從未有過絲毫的破綻與疏忽。
…
…
江陵城,北郊。
這是一個白日裡,在田畝間耕種的最尋常不過的農戶。
如今夜半時分,一家三口已經入眠。
畫面極其溫馨…
就在這時…
其中的男人徐徐起身,在確定妻子與女兒睡熟後,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外石桌前。
這個素來不識字的白丁。
此刻,竟提起了筆,奮筆疾書。
——“今有商賈於江陵販賣軍械……此間兵器中,有一連弩,輕巧可帶,易於隱匿,三十五步內,能斃壯牛,此乃刺殺曹賊不二之物!”
——“……小姐…”
他迅速的寫好了書信,然後將書信交給了門外,一個早就守候在此的遊俠。
望著那遊俠迅速駕馬駛離…
他的眼眸眯起,他像是看到了…報仇的希望!
…
與此同時,遙遙洛陽,芒碭山上,一處陵園的地底…
——“哼,哈”…
練武聲不絕於耳…
誰又能想到,這陵園下…竟藏著諾大的演武、校場。
這裡沒有天穹,只有零星的火把,而無數少男、少女,她們在面具的指導下,不斷的揮著這兵刃,練習用匕首捅向前方。
一個個孩子就這樣被禁閉在陵墓中,沒有天真爛漫的童年,每天隻訓練殺人。
他們幼小的心靈仿佛已經被摧殘到支離破碎…
而這,卻讓他們變得更純粹,更嗜血!
至於,這些少男、少女的身份,無獨有偶,他們均是與曹操有不共戴天之仇!
——曹操是他們一生的仇人!
而這陵園下校場中的主人,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女。
此刻的她正咬著牙,也像是那些孩童般,用手中的匕首捅向前方。
只不過,區別於那些孩子,她的的使命感更強,他的前方有一張早已被劈砍到少了一角的畫。
畫上的男人站在千軍萬馬前, 站在那山崖邊,像是在吟唱著什麽詩歌一般。
上面還有一行小字:——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畫中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吟出這首《觀滄海》,如經坐擁天下九州之地,中原與北方絕對的主宰、霸主——魏公曹操!
“我殺了你…”
這紅衣女子又一次將匕首捅向了這畫,畫中曹操的身上早已是千瘡百孔。
似乎…
哪怕如此,這紅衣女子尤不解恨。
她眼睛裡滿是血絲,他恨恨的望著那畫中的曹操,她一字一頓的道。
——“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殺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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