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府的書房內,簾幕低垂,光線幽暗。
因為周倉調查到“這批軍械”的真正出處,整個事件漸漸的變得明朗了起來。
“周將軍的意思是,這些軍械均是出自江陵城郊的那…那處山莊裡?”
馬良還是不信,再三詢問確定。
周倉重重的點頭,無比堅定的回答了一個“是”字。
他詳細說道:“今日關公讓末將去調查這‘交州’商賈的身份,末將就跟著他們,竟發現市集上有售賣木頭的小販認出了那史火龍!”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兒,末將擔心錯過什麽,就派人也去查查這販木的小販,可不查不要緊,一查之下,竟查出了這小販近日售賣出大量的木頭,這等數量的售賣…比他以往幾年加起來還要多…乃至於讓整個荊州的木價迅速的上漲。”
說到這兒,周倉頓了一下,“順著這條線索,我又派人接著查,這才發現大量的木頭湧入的地方,均是江陵西城郊的一處山莊,不止是木頭,就連黑市上…大肆的镔鐵也運送至此,隔著老遠就能聽到那山莊裡的鍛造之聲…”
言及此處,馬良順著周倉的話試著道。“製造偏廂車、木牛流馬、連弩均需要大量的木頭與镔鐵,所以,周將軍就大膽猜測,這些木牛流馬均是出自那山莊,而那所謂的‘黃老邪’更是身處此間!”
馬良提出了“黃老邪”。
周倉並不知道,“末將沒有查出什麽黃老邪呀?誰是黃老邪啊?”
馬良將關銀屏提及的那偏廂車刻著的“黃老邪造”四個字告訴周倉。
周倉這才恍然大悟。
直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馬良接著問:“既已經猜測是那山莊,周將軍何不帶官兵闖入其中,去調查一番呢?”
這個…
周倉撓撓頭,“關公隻讓末將暗中打探,末將又發現,那山莊周圍暗哨不少,怕是再靠近一些,就會打草驚蛇…故而…”
馬良會意的頷首,“周將軍做的對,若是唐突的闖入,反而魯莽…是某疏忽了。”
儼然,馬良意識到。
這位“黃老邪”既名字中帶著個“邪”字,那想必…脾氣並不好。
萬一得罪,豈不是失去了一位有可能拉攏招募的“名巧”?
而隨著這一系列的稟報。
關羽的眸光幽沉了起來,“這‘黃老邪’既在江陵,那售賣軍械何不直接尋關某?如此張揚…還是借雲旗之手?其目的只是為錢麽?亦或者他是為了唬騙雲旗?”
關羽拋出了他的擔憂。。
馬良也猜不透…
就像是他的名字,黃老邪…邪…此人邪乎的很。
“黃老邪,黃老邪…”
馬良不由得喃喃的再度輕吟著這個名字…
等等,突然…他的眼珠子一定,像是突然就想到了什麽。
是一封信!
是孔明,前段時間寄給他的信箋中,提及過的一個名字。
——黃…他也姓黃!
——“邪”的話…他為人處世,也邪乎的很哪!
黃老邪,黃老邪,難道…難道是…他麽?
當即,馬良眼珠子一定,連忙道:“關公,這黃老邪我知道是何人了?”
“何人?”
“此前孔明傳回的書信中提及了一個名字,那便是他的嶽父黃承彥!”
馬良細細的解釋道:“孔明言及…其嶽父黃承彥周遊歸來,老家沔南已於戰亂中毀於一旦,於是就於江陵城西郊外一處山莊中定居…”
“孔明還言及,他這嶽父脾氣古怪,不喜凡塵俗事,且孔明已經安排了一些仆從、侍衛護衛山莊,平素裡讓我等無需去拜會,留給其一方安靜之天倫。”
講到這兒…
“咕咚”一聲,馬良咽了一口口水,他像是一下子恍然了。
他抿了抿唇道:“方才周將軍提及的城西郊外,某記得,那處唯獨一座山莊,而那山莊的主人,除了這位孔明嶽父黃承彥外?還能有誰?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不等馬良把話說出。
關羽的眼眸一下子睜大,他大聲道:“此‘黃老邪’便是那‘黃承彥’…”
“噓…”
關羽的話才剛剛傳出,馬良連忙比出食指。
因為諸葛孔明的交代,這事兒他們知道就好,萬不能傳出去。
更不能違背了孔明的意思,引得四處之賓紛紛去叨擾。
可…
關羽眸光幽深。
他一下子就陷入了巨大沉思,如果…如果這黃承彥就是黃老邪。
那他做出這些軍械,又哄抬價格去售賣?
…他…不對!
他要這麽多的錢做什麽?
等等…
關羽突然想到了一個點。
他連忙張開嘴巴,可話到了嘴邊,卻並沒出口。
他其實想說的是一個猜測…
如果,如果這件事,不只是黃承彥,雲旗那小子也參與其中呢?
雖然這個想法很大膽,但關羽忍不住順著往下猜測。
——『難道…是關麟請他出山,配合著演了這麽一出戲,表面上的目的是哄抬軍械的價格,可背地裡嘛…』
關羽不由得又聯想到,此前的頓悟。
——『治亂,數也;』
——『勇怯,勢也;』
——『強弱,形也。』
因為關麟的緣故,關羽對《孫子兵法》多出的這些感悟,驅使著他從另一個角度思考。
這件事兒背後掩藏的東西,又或者說…他關羽眼睛裡看到的,其實是某些人想讓他看到的。
整個事件,或許本身就是一個局。
當然,這只是猜測…
關羽隨口問出一句:“雲旗可曾去過西城郊…”
這個…
周倉眼珠子轉動,起先沒往這邊去想。
可現在…突然牽連到四公子,周倉突然想起了什麽。
“去過!”
周倉的語氣篤定,“此前…雲旗公子每隔半個月就會去一次,而往往去過之後,就能帶回許多燉好的牛肉,是府中的文吏親口告訴末將的!”
因為是與牛有關,總是會有“愛牛人士”狀告關麟,周倉自然不會陌生。
可…
這麽一想…
——『難道…』
周倉眼珠子一凝,連忙開口:“關公,難道…難道雲旗公子…”
不等周倉把話講完,關羽一擺手…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
連起來了…
這下,整個事件,統統都連起來了!
誠如關索,他是不會無緣無故的,往東城郊的鮑家莊跑;
雲旗這小子,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往西城郊去。
再聯想到,近來關麟發了筆小財,聯想到那大肆木材、镔鐵的購置,且運往西城郊的山莊,聯想到那史火龍、遊坦之是借關麟的台,才將這神奇的軍械公之於眾。
關羽有理由相信,這事兒必定有這小子參與。
——『這小子,竟能將黃承彥拉攏到身邊麽?』
關羽越是這麽想,竟隱隱還有幾分不服氣。
黃承彥,他關羽也見過,可兩人脾氣不對,話不投機…
黃承彥從未給關羽好臉色看,關羽何其傲氣,又如何會再去拜訪他?
當然,話不投機歸話不投機,這位沔南名士,關羽還是欽佩的。
他是孔明年輕時的半個師傅們,又能培養出才思如黃月英這般的奇女子,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這麽去想…
“黃老邪”也好,“黃承彥”也好,這些就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雲旗這小子與黃承彥的這一波合作,他的目的是什麽?
他在算計著什麽?
可能是出於“受害者”的經驗,也有可能是因為被兒子算計的多了,關羽一眼就能看出來,關麟在圖謀不軌。
當然…
這份圖謀未必對荊州不好,但是,關羽敢篤定,這份圖謀一定會對這小子大有益處!
呼…
這下,關羽總算吐出一口濁氣,這一刻的他,像是恍然大悟了一般。
而同樣恍然大悟的也包括馬良。
所有的一切都聯系起來,馬良的想法與關羽如出一轍…
他方才還疑惑,是誰有這麽大的能耐,能悄無聲息的收購到這麽多的良木,這麽多的镔鐵。
這種能量,絕非一個小門小戶可以辦到的。
可如果是黃承彥,那…就果不其然了。
作為沔南名士,他在整個荊州有著錯綜複雜的關系網,又有孔明專程派來的人協助辦事。
別說一些木頭、镔鐵…
只要他能想到的,他什麽都能搞來!
也唯獨他,能興建起這麽一處“工房”!
不過…馬良眼珠子一定,連忙提醒道:“關公,若這件事兒真的是四公子與黃老…那…”
關羽知道馬良的想法,當即吩咐周倉。
“周將軍!”
“末將在。”
“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查了。”
“啊…”周倉一愣,好不容易有眉目了,又牽連到黃承彥,牽連到四公子,牽扯到了那批軍械…
不更應該查清楚麽?
“這是軍令!”關羽的聲音不容置疑。
“喏…喏…”周倉只能領命。
這事兒,關羽與馬良想的更遠,既然這事兒涉及到了黃承彥,那不管有沒有關麟這小子的參與,都不能再查了。
黃承彥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孔明的嶽父,若關羽公然調查孔明的嶽父,這若傳到成都成何體統?
劉備集團內部講究的,可不止是打打殺殺,更是那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人情世故啊!
關羽,豈會是讓劉備難堪?
再加上,雖然這件事兒調查出了些許端倪,但馬良的意思,關羽明白。
——按兵不動。
——靜觀其變。
一如上一次洪七公引發的那沸沸揚揚的“合肥賭約”的風波,最後的結局,靜觀其變的劉備集團,不正是最大的受益者麽?
且看看這件事兒會向怎樣的走勢發展,也看看這批軍械最後會落入誰的手中。
退一萬步講。
如果關麟當真參與其中,那正好看看,他這小子又使得什麽壞,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念及此處…
關羽琢磨著。
——『突然這件事兒就變得有趣了起來!』
就在這時…
——“報…關將軍,門外糜芳太守求見。”
一名侍衛輕聲步入書房,拱手稟報道。
關羽知道糜芳定是來稟報,與那商賈商談的結果,正想招呼糜芳進來。
馬良的手卻立時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關羽會意…直接吩咐,“領子方去正堂,關某更衣便去!”
“喏!”侍衛再度拱手,快速退去。
而等侍衛走遠。
關羽看出了馬良的想法,目光幽幽的轉向望向周倉這邊。
馬良的聲音也適時傳出,“周將軍,今日之事乾系重大,牽連甚廣,無論是我們提到的人,還是事兒,唯獨你、我、關公三人知曉,切不可泄露出去半字!”
嚴肅的口吻…
再加上關羽那一絲不苟的目光,周倉心知此事乾系重大。
當即拱手,“我周倉絕不是那等亂嚼舌根的小人!”
關羽沒有說話,只是拍了拍周倉的肩膀,此舉…表達了他的讚許。
馬良則是一邊感慨,一邊再望向關羽:“如此…接下來,關公需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靜觀其變!”
言外之意是…糜芳那邊該怎麽說,還按原來的去說。
這批軍械該怎麽爭取,就按原本的去爭取。
關羽一捋長髯,沉吟了一下,別說…經過這麽一個小插曲,他其實更有底氣了。
哪怕最後,這批軍械哄抬到了天價。
哪怕是他關羽豪擲千金購得這批軍械,當了這大冤種,可這筆錢,也沒有落入外人的口袋。
當然,因為是給雲旗這小子做“大冤種”…
多少還是讓關羽的心情有那麽一些的落寞!
怎麽…
這事兒到最後,他關羽…竟給這小子做了“大冤種”呢?
…
…
賊曹掾府。
糜芳的兒子糜陽帶人搬運來了最後欠的一批糧食。
馬秉正帶著一乾文吏在細細的輕點,盤算…
時間太短,哪怕是籌措五萬斛糧食,難度依舊不小。
甚至最後這批…根本拿不出糧食了,只能部分用糧食,部分用“金銀”代替,當然,這就造成了帳目有些混亂,清點起來的難度極大。
而後世,許多人以為,漢代是沒有銀子的。
其實是有的,只不過並沒有大肆流通於民間,大多作為“官銀”使用,還是可以大額支付的,而民間更多流通的是金子與五銖錢。
五銖錢的價格波動太大,曾經董卓鑄小錢,直接讓五銖錢的價值一落千丈,一斛糧食能賣到十幾萬錢。
所謂《三國志董卓傳》中——“於是貨輕而物貴,谷一斛至數十萬。自是後錢貨不行。”
而《後漢書·劉虞傳》又記載——“開上谷胡市之利,通漁陽鹽鐵之饒,民悅年登,谷石三十”!
這裡記載的,一斛糧食就隻值三十錢。
乃至於,還有類似於公孫瓚,在易京屯了糧谷三百萬斛,導致當地糧食的價格更低。
不過…
隨著如今三分天下局面的出現,近幾年來,錢幣的價格漸漸的趨於穩定。
地域間會有差距,但不會相差甚遠。
比如現在,在荊州,一匹絹帛的平均價格要在600-800錢;
一斛糧食的價錢大致在500錢;
而20兩的金子為標準重量下的“1金”;
1金就等於480錢,約等於一斛糧食。
這麽去換算五萬斛糧食,也不過五萬多金,漢代16兩等於一斤,這就相當於…多少斤的金子呢?
呃…
關麟發現哪怕是掰開腳指頭,他也算不動了。
總之…關麟不去算了,他承認,他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體育是歷史老師教的…
跟這些數字打交道,簡直比上“高數”課還頭疼。
不過…在清點貨物時,關麟發現了一個人才,別人算這些貨物是用小本本一個個記住,然後相加起來。
這兄弟竟是用“計算”獲得答案…
而且,關麟瞅著…他竟然用的還是“幾何”公司、勾股定理,而算得的結果往往與這些文吏清點的一般無二。
這就了不得了呀!
關麟忍不住去問“你叫什麽?”
——“糜陽”
關麟用手蘸水,在桌子上寫了個“暘”字, 詢問他:“是這個暘(yang)?”
這小子搖了搖頭。
“不是…是樂府詩《長歌行》中‘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的陽。”
“那…你字什麽?”關麟突然對這小子很有興趣。
糜陽一本正經的拱手。
——“小子糜陽,字羅庚,拜見四公子!”
羅庚?
糜羅庚!
乖乖的,給兒子起這麽個字?難道是…在肚子裡時,糜芳就預料到,他兒子這輩子與“數學”結緣?
這已經不是恐怖如斯了,這在數學領域,怕得是“大帝之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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