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天落日,海風習習,檀溪流水映著晚霞的紅豔和林木的綠意盎然,構成了一幅美麗畫卷。
黃玉清坐在石頭上已經許久,剛剛吃了一個和尚的午餐——一個窩頭,心裡非常愜意,低頭看著檀溪流水,隱隱照出自己的容顏,白膚黑發,丹鳳眼,劍眉,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唇角微微上翹,宜嗔宜喜,頗為自負。
摘下束發的金冠,拔下簪子,松開發髻,仍由一頭烏黑亮麗的青絲傾瀉而下,順著左肩放在胸前,十指尖尖輕輕梳弄。二十二年前結發為道,二十二年後落發為尼。心裡歎口氣,最後一次梳發了吧。
順著頭髮輕輕扯開糾結的發團,感覺頭髮的末端輕輕晃動,就像在跳舞。是的,自己的頭髮好像有著生命,烏黑,富有光澤,彈性十足,又非常堅韌就像主人的性格,一頂道冠戴了二十二年,頭髮被束縛了二十二年沒有自由,今天她們是解放了的精靈,要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天盡情起舞,一生一次的舞蹈。
盈盈仰頭,輕甩頭髮,滿頭青絲蕩了起來,隨著慣性飛揚起來,一絲絲,一縷縷,歡快的舞動,伸得筆直。黃玉清閉著眼,螓首輕搖,雙手在腦後梳弄著如雲秀發,發絲抖動著,搖動著,末端一上一下地擺動,陽光照在頭髮上,反射出紅黃色的光澤,隨著擺動時而聚集,時而分散,像一支歡快的歌。黃玉清感受著頭髮的舞動,她的心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中,靜靜享受著自然的樂趣,釋放了心中鬱積的愁與苦,盡情感受著余暉下尚存的溫暖。
美人,美景。
圓猛和尚看著這一幕,美得像幅畫。他被感染了,好像看到天上仙女臨凡,在此後的歲月裡,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沒有忘記這一幕,
在檀溪邊的余暉下,
一個美麗的女子
坐在習習海風中
梳理她如雲般鮮活的秀發。
美麗的時光總是短暫。黃玉清已經盡興,她側過頭嫣然一笑:“和尚,你的刀磨利了麽?”圓猛吞了口唾沫:“早就磨利了。自己的頭髮很美,這麽急著和她們告別嗎?”
“是啊,我早就想試試光頭的感覺。你的頭能給我摸摸嗎?我想先感受一下。”
圓猛笑了:“好啊。佛祖說,往光頭上堆糞都沒問題。”說著把頭湊了過去。
黃玉清嘻嘻笑著用她如玉的小手輕輕撫摸圓猛的光頭,一邊摸一邊說:“呀,手感不錯,涼涼的,很好玩。”隨後用力一拍:“你的皮膚太差了,一手油,下次給人摸的時候先洗洗!”
圓猛摸摸光頭,知道她在戲弄自己,想用輕松的氛圍驅散心中的不舍。
“來吧,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剃了頭,夏天一定涼快,就是出門有點冷,要戴帽子,不過不用再洗頭梳頭了,可以省不少麻煩。每個月再剃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準備好了。”
“好了,來吧!”
圓猛再沒有猶豫,走上前舉起剃刀輕輕放在黃玉清額前。
“等一下。”黃玉清歎口氣,接過圓猛的剃刀,另一隻手攏過頭髮輕輕握住,剃刀鋸了鋸,把一頭秀發從胸口位置割斷了。“這把頭髮,我留作紀念,剩下的交給你了!”
圓猛接過剃刀,放在黃玉清右額角前,輕輕一刀試試頭皮的韌性,生怕用力不當真的剃破了。這一刀隻剃下了幾莖汗毛。隨後,適當調整力道,從額角處發際線的凹口處推了上去,烏黑的秀發隨刀而斷,被推到上面,
露出青白的頭皮。手松開,斷了根的秀發仍舊黏在一起,可是額角一點白亮已經暴露了羞澀的頭皮。黃玉清感受到額角皮膚上的微微刺痛,知道剃度已經開始,頭髮的死刑已經執行,心下裡突然空洞洞的,好像缺了什麽,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表現出來,於是她故作輕松,閉上眼,哼起歌來,婉轉的小調從鼻腔輕輕飄出,令人忘俗。 圓猛看著黃玉清的頭髮,專注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又一刀下,沿著前一刀從頭髮叢中開辟的小路延伸,接近頭頂方才止步,這一刀更長更無情。圓猛輕輕扳動黃玉清的頭,讓自己的剃刀好下刀,調整了角度,剃刀開始拓寬露出頭皮的范圍,這次剃刀從右耳上經過,把黃玉清右耳側的一叢頭髮剃了下來,像割麥子一般,一大叢頭髮便飄落下來了。黃玉清隻覺得剃發的時候像是小動物的利齒在細細齧咬頭皮,沙沙的感覺,剃刀過處像是扒下一層衣服,突然間涼涼的,頭皮有種裸露的感覺,突然可以直接感受到風,感受到空氣的濕冷和陽光直接照射;頭髮飄落,則令人感到失落,失去了很多原本習慣於擁有的東西,頭髮從肩上無力的滑落,讓人無助,想起這些頭髮一寸寸長起來,現在一下子剃掉,失去和得到有時就是不成比例,得到很難,失去卻簡單。
圓猛繼續剃度,這一刀從鬢角落下,把發際線全破壞了,耳朵根上變得光禿禿的。以前頭髮長時可以把耳朵遮起來,這下子,耳朵首先暴露了,變得孤零零的。隨後幾刀,把黃玉清耳後的頭髮都剃掉了,右耳的輪廓一下明顯起來,右眼和右眉失去了頭髮的側影變得清晰,比起左半邊臉,似乎更加分明些了。
下面是頭頂處的秀發,圓猛的剃刀向後拉,一叢叢的秀發便從頭頂剃落,動作有些大,但是又很細膩,似乎有著某種節奏。黃玉清感到頭頂像是風一陣陣刮過,真的是刮過,直接揭開了頭頂的烏雲,讓陽光直射到腦子裡面。而頭髮,一叢叢落下,速度很快,很連貫,甚至有些狂野,黃玉清細膩的心靈感受到了變化,外表和內心同步的變化,在加速,讓人心跳較快,很刺激,有點想睜開眼看看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但是,心裡想,眼睛卻不敢。幾個心跳的功夫,頭頂已經涼涼的。
剃刀轉移到左耳側,先是幾刀把鬢角刮個乾淨,之後便是耳後的頭髮。頭髮還在不停地滑落,呲呲呲呲,聲響不斷,頭皮一陣陣發麻,黃玉清甚至感受到了一種破壞的美感,就像小時候自己淘氣,打碎了家裡的瓷器,那種心慌又心痛,還略帶刺激的感覺,讓人永遠忘不了。
前腦的頭髮剃了乾淨,圓猛壓低黃玉清的頭,開始剃後腦的頭髮,扶著頭髮的左手放在剃過的頭皮上,很有感覺,滑滑的,微微感受到頭髮茬子的細密,而黃玉清也很意外, 她沒想到摸頭皮的感覺這樣不同,好像自己的肌膚被人撫摸一樣,有點癢癢,又很敏感,微微的癢讓人想抓一抓,於是越是觸碰越是癢,怎麽會變成這樣?
又過片刻,黃玉清後腦頭髮剃淨,隨著剃刀把頭頸上的細毛刮下,剃度便入尾聲。緩緩睜開眼睛,不意自己已經淚流滿面,輕輕擦了擦。俯下身子看溪水中自己的樣子,右手不自覺地摸自己新剃的頭皮。溪水中的自己五官明亮,頭皮隱隱發青,但是和皮膚一樣,非常白,很細致,像玉石一般。頭型很圓,很均勻,像是一顆經流水千年撫摸的鵝卵石。摸了一遍又一遍,那癢癢的感覺總是讓人新奇。搖搖頭,很輕,好像頭上少了很多壓力,像是早上的清風拂過,親切沒有煩惱。怪不得叫煩惱絲,只有剃過了才知道,沒有頭髮少了多少煩惱。
圓猛抄起水灑在黃玉清的光頭上,堅持要再刮一遍,說是刮過之後頭皮更光亮,黃玉清也覺青頭皮有點不大好看,於是便重新坐好,由圓猛再刮一遍。這次刮頭,剃下很多黑色的發茬子,還有一層頭油,剃過之後,頭皮果然更加白,更加亮,亮的像剝了殼的雞蛋,不顯得光禿,反而讓人覺得那裡本來就不曾生長毛發。
“好看,沒想到你剃了頭也是這麽好看。”
黃玉清笑了,摸摸光頭,頂上光溜溜的,輕輕說道:“那這美麗給誰看呢?”不等圓猛回答,便接著起身怕起了身上的斷發。
圓猛看著剃度完畢的黃玉清,放松心情,說道:“那麽慧清師妹,我們去臨海寺將就一晚吧,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