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剛蒙蒙亮,朦朧的細雨從天而降,我手裡拿著一柄黑傘,盡管仆人克修斯竭力要我吃完早餐在走,但我實在是等不及要行動了,於是胡亂編了個理由就出門了。
雨聲由小漸大,稀裡嘩啦的雨點滴落在我的雨傘順著邊緣流下,我深吸一口空氣中微涼的青草氣味,頓覺得神清氣爽,胸中煩悶一掃而空。
遠方群山環繞,那層層綠樹螢草亦如我小時候一樣,青翠欲滴,一切似乎都未曾改變。
循著昨夜那個奇怪女人的行走路線走過街頭巷尾,路上行人蹤跡渺茫,但我還是不放心的左顧右盼,擔心被人看出我的目的。
我變得十分神經質。
醫學上有所謂的被迫害妄想症,我此時的狀態大抵也是如此,但妄想症是假的,而我的所有親身經歷都是切實無誤的。
走了幾分鍾,終於到了那處垃圾箱旁,與昨晚的情形並沒有什麽區別,那些垃圾,廢物都安靜的躺在那,只是由於雨水的淋濕而更加凸現出袋中的物品來。
我快步的走到一個跌落在地上的黑色袋子邊上,那上面的花紋有些熟悉,我的腦袋一時短路,想不起在哪見過,但不妨礙我把它當成我的第一個目標。
蹲下身,把傘夾在脖子和肩膀之間,我開始解去袋子上那繁瑣的死結,這其間大部分的工作我都是非常小心謹慎的,或許比醫生在手術台上用手術刀解刨屍體還要更加細微。
起初,我還擔心那袋子中的某種東西會干擾我的動作,但一切都很順利,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在解開一道又一道捆綁其上的枷鎖後,那神秘的事物就剩最後的束縛未被掀開。
我想起希臘神話中打開潘多拉寶盒的世人,他們永遠不會想到寶盒裡裝的不僅是希望,還有數不盡的痛苦罪孽。
我又何嘗不是他們呢?
當繃緊的袋子被分開,裝在內部的物品終於毫無保留的呈現。
哦不,這是一塊皮膚,人的皮膚,有那麽一個瞬間我覺得我接近真相了,但離奇的事情再一次發生了。
那塊皮膚像是水煮沸了一般,表面冒出許多氣泡,緊接著,眼睛,鼻子,嘴巴,各種人類器官出現在皮膚之上,並且按照人類的審美觀進行排列,最後形成一個鮮明的人臉。
“嘿,你好!”
皮膚上的嘴唇動了動,竟用流利的我能聽懂的本國語言跟我打招呼,我被驚呆了,即使我受驚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
“你是誰!”
我腳步向後退去,做好防禦的姿態。
“哇哦,別緊張,如你所見,我是一塊皮膚,我沒能力傷害到你。”人臉作了一個笑的表情。
“你確定嗎?”我遲疑道。
“當然,看你的樣子,你似乎不是這個小鎮的人,那我就跟你講講關於這個小鎮和我們的故事,好嗎?”人臉很平靜的說道。
“好.....好吧。”
我決定聽聽看這個奇異生物的話,看他要講出些什麽。
“小子,明智之舉,這小鎮裡藏著的秘密足夠你花費一生去銘記了。”
人臉臉上浮現出追憶的神色,開始向我講述起來龍去脈。
“一切要從幾年前說起,具體是哪年我是記不清了,但我清楚記得那一年是非常炎熱的一年,情況很不好,很多人出海什麽都沒撈到,魚的數量肉眼可見的比往年都要少。”
“就在許多人陷入饑寒交迫後,一夥自稱得到神啟的神秘教團來到了這裡,
他們穿著很古怪,黑白相間的教袍下是一張張被陰影隱去真實面孔的腦袋。” “他們帶來了我們需要的東西,他們告訴我們,能幫助我們找到新的出路,大部分人都對他們嗤之以鼻,特別是經驗最豐富的漁夫們,比如亞克力先生,菲林格爾先生.......”
“但所有一切都在他們拿出了那個被詛咒的東西後改變了,他們甚至告訴我們,我們不必再去捕魚,只要靠著他們的機器就能獲得永生和財富。”
“他給我們示范了那台機器的作用,確實很厲害,近乎於神跡,失去的手臂一瞬間就能回來,老年人也能變年輕,甚至於復活死去的人。”
“然後.............大家就全瘋了。”
說到這裡,人臉出現驚恐的神色。
他們匆匆跑進自家的墳墓裡,挖出一具具森森白骨,他們想要行使上帝的權柄!他們要打破生死的禁忌!”
“發展的太迅速了,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那巨大的工廠,冒著滾滾濃煙啟動了,他們想要的太多了,數之不盡的人被製造出來,但這並不是不需要代價的,每一個人的誕生都要消耗另一個人的生命,等價代換,公平卻又邪惡。”
“他們殺死了所有膽敢來到這的每一個外地人,之後又盯上了被他們稱之為異教徒的基督信徒們,科瓦爾神父帶著剩下的信徒們躲在教堂裡,他們瘋狂的砸著門,破壞所有他們能看見的東西。”
“什麽?你問我警官去哪了?那就是一群懦夫,一群失敗者。”
“最後的最後,神父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群失去了人心的怪物罷了......”
說到這裡,他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緘默,我不明所以,正要問問他發生了什麽,但話還沒出口便被打斷了。
“噗”
一雙嶄新的皮鞋踩在了地上那張人皮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我抬起頭,面前站著一個中年男人,平平無奇,穿著一件看上去就價格不菲的皮大衣。
男人的目光帶著審視,尖銳的要將我洞穿,我的秘密在他的探尋下全部暴露出來。
“你是誰,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幹嘛?”
傲慢,趾高氣昂的聲音讓我有些惱怒,但聯想到那張人皮臉的話,我又猶豫了,我對他的故事已經信了大半,如果是編的,怎麽可能這麽真實,具有邏輯性。
既然故事是真的,那就是說這個中年男人極有可能就是那些瘋子中的一員,我的心裡快速閃過對策,嘴中振振有詞道:
“我的父親是沃倫·萊諾貝達·亞拉德克,先生您應該不陌生吧?我在外地工作了好幾年,這幾日才回到家。”
“什麽,你是老沃倫的兒子!”中年男人顯得很驚訝,然後迅速調整了語氣和姿態說道:
“我是喬波特,這附近的住戶,我跟你的父親是好朋友,他經常跟我談起你呢。”
“是嗎?”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家常,從閑聊中得知他是個房地產商人,這鎮子上與土地有關的事情大多都跟他有關系,我跟他的對話過程中,就是聽他向我灌輸哪處地皮升值空間高,我只能敷衍的應付了他幾句,花了點時間,才終於將他打發走。
喬波特走遠後,我重新看向地面的人皮,上面的五官已經消失,只剩下徒有其表而沒有靈魂的東西,我失望至極,但很快振作起來,翻找剩余的垃圾堆,很可惜的是,雖然剩下的袋子中裝的也是人類的皮膚或器官,卻沒有一個是有靈性的,沒有一個是能像人類那樣說話的。
方才的一切究竟是我的幻想還是事實,我真的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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