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橋上警燈紅藍交錯，下來一大群警察，他們都身穿雨衣。

　　同我站著的警察走進雨中，他同其中一個說著悄悄話，不時兩個人的目光都望向我。

　　給我做筆錄的是一位老民警，他不像想象中的威嚴，而是慈眉善目。

　　他雙眉都已有些斑白，笑眯眯的問我問題，聲音很溫和。

　　他簡單問我幾個問題，就將本子收起來，說我的筆錄做完了。

　　他見他沒有要離開我的想法，而是一直站在我的旁邊。

　　我內心想的是，該不會他們懷疑是我殺害了人，我渾身不自在。

　　老民警似乎看出我內心的擔憂，他溫和的聲音說道，

　　“你不要擔心，我是怕你看到浮屍，會有不適，在這裡陪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點頭，他繼續說道，

　　“你這樣多長時間了?”

　　我回答他，“六年。”

　　他仰起頭，嘴裡嚷嚷，“六年?”

　　“六年啊?我看你身材魁梧，是有力氣的，怎麽沒想著去找份工作，就算進廠，或者在餐館做服務員都不至於是成這般地步。”

　　我撓頭笑了笑，

　　“我喜歡自由，不想被拘束。”

　　老民警哈哈笑起來，

　　“你這樣的確很自由，想睡就倒頭睡，你家人呢?”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想回答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因為沒穿鞋，雨水浸泡得一片片的發白。

　　老民警望著我的樣子，

　　“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一個人年輕人不是受些磨難，不會選擇這條路。”

　　我望著他，他望著我，似乎我被他看穿了一樣，我長吐一口氣，問他，

　　“您快退休了吧?怎麽還奔跑在一線。”

　　他望了望自己的警服，撇我一眼，

　　“你小子還注意到了！”

　　我早就看到他的警銜，普通民警。

　　他這個年齡，幹了這麽久，不是局長，那應該是隊長或者科長，他都不是。

　　他目視前方，我看他眼中並無波瀾，平靜說，

　　“可能我們兩個都是同一類人，我在意的不是升官發財，而是和群眾近距離的接觸，就像你喜歡自由一樣。”

　　我也仰頭，望著前方道，

　　“不！我前面一片黑暗，沒有路，自由只是安慰自己，您不一樣，你是選擇。”

　　他低頭笑起來，

　　“你的也是選擇。”

　　我們聊了很多，他對我說起他的家事，他原本有一個兒子，兒子是緝毒警察，犧牲在崗位上，要說他有其他什麽遺憾，就是沒有轉到緝毒崗位上。

　　他也說自己過兩年就退休，有生之年也就如此，說起他眼中多了幾分遺憾，很快又恢復過來。

　　說逝者已經離去，活著的人就不要折磨自己。

　　他好像在說自己，也好像在開導我。

　　他問我要不要去救助站，我拒絕了。

　　他們收隊時，他對我說，

　　“小夥子，江邊風大不適合睡覺，容易得風濕。”

　　我謝過他的提醒，向他揮手告別。

　　瞧著他走進人群，腳步緩慢，人又最矮小，一眼就認得出他。

　　他是一名好警察。

　　他們走後，我坐下來，橋上已經沒有車，四下寧靜，坐一夜。

　　第二天早早就出太陽，我就開始收東西。

　　原因是，其一，才有屍體從這裡撈走，再繼續睡就是對亡者不尊敬。

　　其二，

江邊風的確大，睡的時間久很容易得風濕。　　我決定搬家到拆遷區，或者爛尾樓，只要能擋風擋雨。

　　我找到一處老房拆遷樓，確定周圍沒人，我就住進去，白天出去翻翻垃圾桶，撿幾個瓶子賣。

　　晚上出去能要到剩菜剩飯，就早些回去睡覺。

　　我不在垃圾桶裡找吃的，我得保證自己不被病倒，如果因為生病而住院，對一個流浪漢而言，是非常致命的。

　　一天夜裡，我在街道上無聊閑逛，累了坐在一家燒烤店的正對面。

　　燒烤店裡人不多，零星兩桌人，其中一桌只有一個人。

　　另一桌有四五個，他們吃著串，喝啤酒。

　　我望著燒烤店煙霧環繞，不時香味飄過來，很香。

　　我已經好幾天沒得到一點肉吃，肉味讓我唾液分泌不少。

　　我就坐在那裡，想著等那桌人吃得差不多，再去清理他們剩下的肉串。

　　我看著那群人起身結帳，我也起身。

　　他們走後，店主正收拾。

　　我問她能不能將剩下的打包給我。

　　她看著我，定了一下，停下手裡的動作，進去拿了一個塑料袋出來。

　　將剩下的串串全部裝起來，問我需不需要加熱。

　　我沒有讓加熱，讓她收給我就行，不能影響她做生意。

　　她收完沒吃完的串串給我，又轉身進去，我將桌上清理乾淨，準備轉身帶上垃圾走。

　　他叫住我，用塑料碗給我盛了滿滿一碗飯，說是剩下的，倒了可惜就全部給我。

　　我接過飯，對她說一些吉祥的話，就準備離開。

　　她告訴我，要是以後肚子餓，可以去店裡拿，她可以將客人剩下的全部收在一起，放在門口，我自己去取。

　　我向她道謝。

　　轉身卻看見他，那個老民警。

　　他似乎一直看著我，招呼我坐下，我停頓一會兒，想著趕緊離開這裡。

　　老民警卻起身去拉我， 我拗不過就坐下。

　　他讓我點一些吃的，陪他喝一杯。

　　我點了一些肉串和一個茄子。

　　他告訴我，我進去他就看見我了，他沒叫我是看看我要做啥。

　　我羞愧的低下頭，不敢看他，他倒是依然溫和的說，

　　“要飯不丟人，窮不過上街要飯，誰都有一個低谷期，也有選擇要走的路的權利。”

　　他還說，

　　“你沒偷沒搶，沒傷害人，問過店家，還幫忙打掃衛生，看得出來你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他起身去拿了兩個玻璃杯子，問我要白酒還是啤酒。

　　我說，喝白酒，天開始轉溫，喝點白的暖暖身子。

　　他給我倒了滿滿一杯。

　　和我說起浮屍案，還感謝我第一時間報案，不然那場大雨又不知道會把屍體衝到何處。

　　他問我哪天在橋上沒人停車，心裡什麽感覺。

　　我向他指了指我的衣服這些，

　　“我這一身，沒人願意停車的，我並不在乎這些。”

　　老民警和藹的笑了笑，和我碰杯。

　　他問我住什麽地方，我說就這附近。

　　他說他也在這附近，讓我有空去他家坐坐。

　　我問他明天是不是不上班，怎麽大半夜還喝酒，他告訴我上次他騙了我。

　　上次遇見他，沒過多久他就退休。

　　他現在的生活就是早上散散步，晚上出來吃點東西喝喝酒。

　　離別的時候他讓我去他家坐幾分鍾，我沒有去，畢竟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緣，還沒熟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