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傍晚。
東莞城外,管翀接到了最新軍令。
大軍拔營南下。
此前,管翀在東莞城外一直以軍陣相對,隨時操練,時刻等候大軍調令。
東莞守軍每日都精神緊繃,時刻等待著敵軍攻城。
黃巾軍倒是相反,他們並沒有太多的緊張情緒。
他們唯一難受的,就是寒冷。
太過折磨。
已經有些兄弟凍死。
這些日子之中,蕭峰在城門前的護城河前,豎起了多座箭塔,隨時觀察對方信息,同時整個東莞縣城之內,由於蕭建的到來,大都奮勇爭鋒,循環守衛,時刻準備著和蛾賊拚死一搏。
由於蛾賊並未圍城,所以蕭建前來的時候,也帶來了三千兵馬,此時東莞城內的將士數目,足有近四千人。
即便如此,蕭建也不讓蕭峰出戰。
在他們看來,蛾賊約莫是瘋了。
這數日以來,僅僅對方營帳之中,怕是會要凍死不少人。
但是自從對方駐扎在此地的數日之中,對方並無異動。
這讓蕭峰和蕭建每日都在揣測的情緒中度過。
雖然對方不過是黃巾而已,畢竟人多勢眾,既不圍城,又不進攻,那股未知的疑雲,就仿若頭上懸著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人甚至喘息之間,都會覺得壓力。
東莞城內。蕭峰實在忍不住了,連日請戰,蕭建都是讓他冷靜,這讓他胸腔憤懣難以抒出,憋得難受。
這日傍晚,蕭峰放下城門,親自騎探出城查探。
寒風凜冽之間,在蕭峰被吹揚起來遮住面龐的發梢之間,蕭峰看到了對方的營盤。
對方正在拆除。
“……唔,這是何意?”朦朧之間,蕭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對方若是要攻城,那便攻城,拆除營盤作甚?
若是不攻城,對方在此地又要如何?
退兵?
你在這裡待了七八日,你耍我呢?
蕭峰見茲事怪異無比,連忙回東莞縣內召集諸將議事。
縣衙之中,幕僚聽完蕭峰所言,大都詫異無比,“蕭郡尉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我親眼看見!”
話音未落,忽然有帳下斥候兵馬前來送信,說黃巾賊朝著東安方向去了。這是南下。
蕭峰拍著桌子,“忘八端,這幫賊奴會不會要去攻擊東安?”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面色巨變。
東莞有了近四千人,東安則只有兩千余人。
“國相,我親率兵馬出城。”蕭峰怒了,“臧霸那賊帥欺我琅琊無人,如今連黃巾賊奴也該逞凶,若不出戰,未來臧霸來襲,我等如何敢戰?”
黃巾軍的忽然拔營,讓東莞蕭建本有些放松。
但新消息的傳來,則是讓大家盡皆色變。
“不可出城!”蕭建沉聲道,“東安守將早知黃巾賊來了東莞,定然也會嚴加查探,但若此時出兵,中了對方圈套,又該如何?”
蕭峰聞言不忿的看向蕭建,但又不好反駁。
“等到對方真的去東安,汝再出兵不遲。東安也不是一日可下的。”蕭建勸道。
蕭峰坐了回去。
“那群賊奴不去東安還能何去?”蕭峰聲音充滿幽怨,“難道還能去打陽都,打開陽?除非他們想死!”
眾人聞言隻當是個樂子聽。
但大都明白,或許黃巾賊真的朝著東安縣去了。
蕭建縱然再不想作戰,也不可能等著東安被陷落,一面朝著東安縣城快馬加鞭傳遞消息,一面籌措糧草,隨時準備救援。
直到第二日的消息傳回來。
第二日傍晚。
消息傳回,黃巾軍沒有在東安駐留。
而是沿著那早已結冰的沂水河流岸邊,一路南下了。
這下別說蕭峰,蕭建都懵了。
一群琅琊兵將,此刻瞪著無知的大眼睛,不斷懷疑人生。
片刻後,蕭建才幽幽歎道:“莫不是,蛾賊投降臧霸了?”
這個消息讓眾人無來由感到恐懼,若真是如此,那恐怕不需要幾個月,這琅琊郡,就要全數贈送給臧霸了。
沒有人敢信,黃巾賊敢去打陽都。
那不合理,也毫無意義。
對於這群賊而言,他們除了死傷,不會得到任何東西。
這就是東莞縣城之內所有人的真實情緒。
…………
管統戰馬之前。
親衛的腳步聲音急促而來,讓管統皺眉問道。
“何事?”
“前日將糧草送給齊公將軍之後,這幾日將軍的身影再度陷入了茫茫大山。”那親衛有些猶豫道,“我在前面村落裡面見到了一位老者,那老者說,明日或許還有風雪。”
管統聞言長歎一聲。
“怎麽還是風雪。”
有風雪,那齊公將軍的兵馬,便很難在約定時間之內出現了。
那對管統整個戰略而言,就可能出現一個非常嚴峻的缺口——那就是臨沂的龐大援軍。
在整個開陽屯兵的三萬余兵馬之中,開陽周屯兵萬余,陽都屯兵八千,臨沂屯兵六千余,即丘屯兵四千余。還有各處營寨營盤,分別在西方等地方隨時勘察山中來人和曹操前軍。
這是因為陽都和臨沂,分別針對蕭建和西方來敵,而吳敦那邊,幾乎很少會遇到敵人,除非臧霸與東海的陶謙徹底撕破臉皮。
隨著曹操的到來,吳敦那一面是最放松的一面。
陶謙根本不會撕破臉。
“這風雪的說法,有幾分可信?”管統看向親衛。
“不敢說,但那老者是周邊聞名的人,堪識天象,之前預測,總歸有個七八成。”
管統徹底沉默下來。
“這可如何是好?我等兵臨陽都,若齊公將軍兵馬翻不過群山,那飛羽那邊就全都是泥潭。”
一種徹骨的冰冷使得管統胸中微寒,他略一思忖,沉聲說道,“你去把馬司馬喊來。”
不一會兒,馬林匆匆來至。
見到管統面上的凝眉神色,馬林心下有些不安。
“馬司馬,”管統下馬,和馬林向前行走,身後的親衛牽著馬匹在後面跟著,管統的聲音傳過來,“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馬林欣然點頭道:“渠帥說罷,有什麽事情,俺都擔著。”
管統開口:“這兩日天溫驟降,明日或許還會有風雪。可一旦大雪襲山,齊公將軍他們可能會有滯緩。”
他轉頭,看向馬林,“你那兩千兵馬,可否兵分臨沂,拖住臨沂六千余兵馬?”
“六千?”
馬林一下子愣住了。
這不是擔著不擔著的問題,這是送死。
“我會把我帳下所有騎兵,全都交予你統帥。”管統也知道這個命令的確強人所難了些,但作為黃巾軍西方渠帥,此刻他便是最大調度指揮官,為了管翀戰略的勝利,他需要舍棄很多東西。
陽都的兵馬是不能回去的。
臨沂自然也不能。
但若分兵太多,兩邊,哪裡也擋不住。
馬林有些躊躇,他隸屬管翀統帥。
“你不能拒絕,”管統看向馬林,“唯有你的兵馬,曾和黃縣柳毅麾下兵馬有過作戰,你若不去,我回下將帥前去,根本沒人能製住,而一旦臨沂兵馬東援開陽,東方渠帥必然會遭受重大打擊。”
說起管翀,馬林的眼神凌厲了些。
“俺去。”
“馬司馬高義,”管統低聲說著什麽,倒不是在推卸責任,“你把王修帶上,此人若不給你出主意,殺了便是。”
“你不必攻城,只需要大張旗鼓拉開陣勢,讓人知道有兵馬前去攻城就是,”管統沉默了些,“切記,你隻可攻北城門或者東城門,不要往西城門去,即便潰逃,也不可能前往西城。”
管統既要馬林纏住臨沂兵馬,又不想讓管亥翻山越冷而來,面對的是嚴加防范的西城。
所以,馬林的選擇就相當有限。
馬林的眸子中閃過一抹森冷的寒意,仍低頭行禮道:“某清楚了。”
這一戰,大概率是完全去送死的。
“我攻陽都,消息最晚四五個時辰就會到達臨沂和開陽,到時候,就靠你了。”管統拍了拍馬林的肩膀,“我不管你要怎麽做,撐住三天。三天之後,你隨時可以逃,只要活著,你就是臨沂一戰的首功。”
馬林甕聲答應。
“若是並無風雪,你便無需強攻,只需要等待臨沂兵馬動向,若是其前來陽都,放其過來,若其轉向開陽,我要你截殺。”管統又將事情補充下去。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馬林忽然道:“若是來陽都,為何放其過來,他們援軍到了陽都,渠帥怕是只會大敗。”
管統沒有回答,只是抬頭仰望著那零零散散的星光。
馬林有些懂了,之前管統所言再度回響在他的耳邊,他拱手道:“林縱死,也會爭取時間。”
是夜,馬林分兵兩千,並一百左右騎兵士兵。
分兵西行。
管統率領麾下諸將領,趁著夜色,殺向陽都。
北風呼嚎。
星月慘淡。
在寒夜的蒼穹之下,這些兵馬埋頭疾進。
他們中間很多將官,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
他們也都清楚這一戰的意義如何。
甚至他們也能猜得到為何主帥和軍委會每日,每天,每個時辰都會告訴他們,此戰勝利之後,黃巾軍又將會發生什麽。
那股希冀和向往,和之前聽說在渤海被築成京觀的同伴們,又或者在青州被用糧草招降的同伴們相比。
總歸會活著,而且一旦能活著,活的或許就更像個人了些。
管統縱馬行進在軍陣的最前頭。
他的親衛為他持刀,亦步亦趨的跟著。
這是初平四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
距離除夕夜。
還有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