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承祖精準把握住了其中兩個詞。
執意。
百姓苦矣。
只是區區六字,一個要將黃巾軍逼到絕路的幕僚,一個親民的國相角色似乎已栩栩如生。
他再度感覺到那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尷尬感,只不過這次與疼痛感相交織,讓他頭腦清醒了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將禮數行完,卻沒再說話。
“有啥用處?”
這幾日管亥覺得自家兒子腦子轉的飛快,讓他其實跟不太上。
為此他在聽管翀說有用的時候,腦子已經轉了一百圈。
卻覺得腦子裡面咕裡咕咚,似乎都是水聲。
那股智慧的壓迫感從好大兒身上傳過來,讓他一時間沒敢再說殺人之事,省的在麾下親衛眼麽前顯得自己不太精明。
我哪裡知道有什麽用處?
管翀腦子裡面也飛速運轉,他不過是惜才而已,左承祖在歷史上雖然留下的信息不多,但從他歷史上勸一個完全信奉大漢的孔融選擇曹操或者袁紹暫時依附,可見此人不但對天下大勢有些看法,而且還沒有對大漢的愚忠。
再加上今日他燒糧之事,糧食都被燒了,怎麽都得得到點東西吧?
留下來,試試能不能把他掏空。
“此人不但懷驚人韜略,而且頗得民心,或許在後續事務上有些幫助。”管翀隨便扯個由頭。
那邊管亥已經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分田一事,了然,了然。
管翀跟管亥請命,說要跟擒獲的幾人聊聊,管亥自無不可,頗感無聊,乾脆去一旁看麾下人物統計金銀財帛去了。
這數據是管翀近幾天教的,管翀一邊操練麾下兵將,一邊辦了簡要的書學,讓麾下數算之人前來學習,說是什麽數字。
左承祖看了管翀一眼,這員敵將看樣子是管亥那賊首之子,只是不知為何留自己一命。
管翀吩咐親衛去後衙將左承祖安頓好,又令他們在城中四處尋找醫師前來相救。
府衙之中,孔融方才張口,孫邵不由自主看了他一眼,那區區數字之中,燒糧一事的責任已經完全推得一乾二淨。
但那倆賊寇似乎都沒怎麽聽出來。
孫邵不知說些什麽,只是看著被抬走的左承祖,心有戚戚。
如今已深陷敵營,再說什麽,也是枉然。
那年輕點的賊首走了過來,沒什麽禮數,身上著甲但大小並不合適,看起來有種怪異感。
他和孔融稍微聊了幾句。
“孔府君,你在北海幾年了?”
“已三年有余。”
“孔府君名聲太大,聽說是文壇領袖。”管翀又說。
“不過是別人抬舉罷了,遠不如鄭鄉公。”聽到管翀的語氣並不是咄咄逼人,孔融的恐懼感漸漸消失。
知道自己是文壇領袖,恐怕不會怎麽自己吧?
要知道此前黃巾軍攻青州時,聽到對方是鄭玄的時候,那些黃巾遠遠駐足,沒有動手。
自己雖然目前還不如鄭玄,但本質上,在黃巾軍眼中,應當是差不多的吧?
果不其然,對方後面說的話讓孔融又支棱起來了。
“孔四歲,能讓梨,早就天下傳唱。名聲都一般大。”管翀說道,心裡面卻暗自加了句你這名聲也夠本了,正好適合祭旗。
孔融此時臉上的惶恐感已經漸漸消失,對這個黃巾賊的觀感也好了起來。
黃巾軍也不都是凶神惡煞的惡鬼嘛!
“孔府君怎麽不哭?”
對面那人接下來的話讓孔融愣了一愣,
完全不知從何談起。 “什麽?”
孫邵也皺起眉頭,完全不明白管翀所言。
“我之前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孔府君在路上遇到過一個墳墓,有個年輕人在那痛苦不已,但是臉上卻不憔悴,孔府君就說他不孝,把他給殺了。好像叫什麽哭墳不悴。”管翀問,“是真是假啊?”
“此事為真。”孔融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孔府君怎麽不哭呢?都昌縣陷落,北海失守,大漢境內狼煙四起,你們的皇帝被輪番挾持,江山搖搖欲墜。孔府君,你怎麽就不哭呢?更別說什麽憔悴了。你這是不忠啊。”
管翀慢慢抬頭。
孔融很聰明,小時了了,十三歲的時候就將陳韙懟的上不來氣,越長大越會懟人,越大越能,甚至在歷史上成為曹操麾下第一大噴子,曹操的頭痛病裡面,管翀估計孔融的能耐佔了起碼三成。
不止如此,孔融還推薦了禰衡給曹操,兩人忘年之交,天雷勾動地火,直接兩手噴子兩手都硬,讓曹操人都麻了。
所以在管翀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孔融就明白了,自己恐怕已經涼了。
從地獄到天堂的感覺很飄,從天堂又墜落,孔融至少氣節還在。
氣節在歸在,可對方拿著自己的台詞打自己,孔融縱是將這典籍經傳背的滾瓜爛熟,卻無從辯駁,只能無奈開口道:
“施之以禮,還之以德。施之以怨,還之以直。吾若死,請饒都昌百姓。”
“不用你說,”管翀當然不會對百姓下手,而後看向孫邵,問,“你是孫邵?”
孫邵拱手稱是。
“出身何處?”
“都昌孫氏。”
管翀眯了眯眼,此人聲名不顯,卻是東吳歷史上第一位丞相。
不過如此人物在歷史上竟無單人傳記,其實倒也算得上是不小的奇聞了。
但零星的記載中可知此人骨頭並不硬,因為此人在孔融大敗之後南下投奔劉繇,而後劉繇敗亡之後此人又投向孫策,在孫權時期才漸漸起勢,成為江東和曹操之間的外交大使。
“都昌孫氏。”管翀低聲念了一句,不想去查,又問,“我沒聽過?很大嗎?”
孫邵搖了搖頭,“寒門罷了。”
“寒門好,寒門妙。”管翀的語言之跳脫讓孫邵完全摸不著頭腦,“你願降否?”
孫邵愣愣的看向管翀,只聽管翀道:“你若不降,我只能斬之了。而我又很善於斬草除根。”
孫邵面色大變。
這話從賊首口中說出來,其中狠辣,溢於言表。
另一側孔融也驟然變色,我剛才竟還以為這黃巾賊首不是惡鬼!
“也罷。”孫邵看向孔融,躬身一禮,而後低聲道,“吾願降!”
還能怎麽辦呢?
“歡迎,”管翀開口問道,言語親昵,似乎方才之言並非自己所說,“長緒,這北海城中,可還有誰有才名?”
孫邵略作停頓,開口道:“郡內劉義遜,營陵是子羽,高密王叔治,皆有賢名。”
這話沒必要作假,只要管翀找郡內胥吏一問便知。
管翀點了點頭,是儀、王修的確都有名聲,孫邵還算老實。
“小渠帥,”孫邵糾結了一會,如此喚道,“想必破城之計出自小渠帥之手吧?汝怎敢家眷做疑兵?難道不怕城中人馬縱兵殺出嗎?”
管翀自然是賭,而且賭贏了。
他道:“我此前佯攻四面均為實兵,惑數日之後,城中守將精神必然懈怠,他們又怎麽敢率兵出城呢?”
“而且,不是我看不起爾等,宗寶被斬之後,城中可還有人有一戰之能?”
你們唯一的救星,
早就成為我的麾下俘虜了!
孔融能耐不大,可就是受不了譏諷,管翀所言就像是拿著鞋墊子在他臉上狂抽,忍不住開口長歎:“悔不聽子仲之言呐!”
管翀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問孫邵,“誰?”
此刻孔融自知失言,悵惘不已。
孫邵看了眼孔融,腹誹不已,應聲道:“徐州別駕糜竺糜子仲,此前來北海求援,言稱曹操已起大軍前往徐州。”
管翀頓時樂了,這還有意外驚喜,但環視周圍一遭,孫邵微微搖頭,示意並不在此地,管翀開口問道:“糜竺人呢?”
孫邵道:“他有數十驍勇騎士,從府衙逃時,其並未與我等走一條路,吾也不知他在何處。”
管翀目光灼灼,若是不知也便罷了,但此刻糜竺這個人對他的心神衝擊,要比在座眾人都要更大,這可是劉備的開國功臣!
糜·有錢·有權·有眼光·有妹·竺!
若非有糜竺相助,劉備早就爛在了海西縣內!
想到這管翀猛然起身,知道絕不能將此人放走:“我親去尋他!”
他麾下親衛迅速將糜竺,數十騎士的消息傳遍城中,這是小渠帥之令,此人務必生擒,不得損傷!
……
城南,一破敗院落之中。
寒風呼嘯,吹在糜竺的臉上。
夜間溫度比白日更為寒冷,糜竺不由緊了緊身上甲胄。
城外,先前混亂的騷動聲音仍在持續。
其中隱隱夾雜猛火燃燒的劈裂聲響,孩子啼哭聲,百姓恐懼的叫喊聲從院落外傳進來,其中還混雜著黃巾軍將人驅趕到自己房屋之內的呵斥聲,都進到了糜竺的耳朵裡。
但的確已經小了很多了。
賊軍入城已經超過一個時辰,城中局勢,竟已慢慢穩定下來。
糜竺現在的情緒已經漸漸穩定下來,攤上孔融這麽個隊友是他前半生最大的幸運。
他正默默祈禱,希望孔北海平安歸去。
他決然想不到,這個幸運可能不只囊括他的前半生。
目前,糜竺麾下已經有人去南城門探情況去了。
此時糜竺院落之中一匹戰馬都沒有,他們本想縱馬出城,可城中阻障太多,戰馬根本騎不開,無奈之下只能棄馬於城中,尋找了一院落暫且藏身。
除非黃巾賊寇真的會屠城,不然等到城門放開之時,他們或許還有機會偷偷出城。
糜竺歎了口氣,徐州曹賊大軍猛攻,青州管亥蛾賊圍城。
還真是同病相憐。
“開門,”門口忽然傳來響聲,“開門。”眼見沒人開門,那砸門聲音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