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蛾賊夜夜佯攻,令麾下將士不得修整,如此下去,士氣大跌,都昌再無幸理,還請府君早做打算。”
深夜,都昌府衙之內。
被城外喊殺聲喚醒的眾人齊聚一堂,目光灼灼的盯著坐在案首的孔融。
他正憑案讀書,怡然自若。和眾人的神情截然相反,在案下的眾人臉上,神情大都淒惶不已,一個個都耷拉著眼眉。
孔融前些日子方才辦過了四旬的誕辰,但外表上看仍是年輕不已,他穿著青色便服,一隻手捋著頜下的數縷短須,胸腹之間疑似早有韜略。
方才進言之人乃孔融幕僚,名左承祖。
孔融眼皮卻是抬也不抬,等到手中竹簡慢慢卷上這才抬起頭來,輕輕咳了兩聲:
“士氣?呵,士氣什麽時候可用過?賊勢浩大,不可力敵。你等無人敢出城一戰,日日尋我打算。我有什麽打算?莫非你等還要讓我親自出城一戰嗎?”
這話說得。
整個府衙都寂靜了。
“如今局勢,如之奈何啊?”孔融神色自若,方才所言完全沒有影響他的心神。
他的表情讓麾下眾人盡皆失言,又聽他繼續道,“以吾所觀,還不如多看些典籍,方可解心中憂愁。”
這是躺平派。直接擺了。
孔融自上任北海國以來,好清名。行事做端卻比不上他的口號響亮,口口聲聲重視民生福祉,可重視的不過是北海的統治階層,連軍備操練都乾不明白,這幾年間,匪寇人數越來越多,他麾下大將也接連被戳死。
從劇縣打到高密,從高密追到朱虛,從朱虛遷到都昌。
就因為這些膽大包天的鼠輩!之前將他直接打的連治所都給遷了。
再這麽下去,只能跳海了。
這也不能完全怪孔融,青州的糜爛局勢不是一天兩天,稍有些勇力者,早就撒丫子開溜了。
誰敢跟數十上百萬的黃巾蛾賊掰手腕?必然被摁死在黔首的汪洋大海裡。
孔融早就看透了。累了,毀滅吧。
此時管亥再度大軍圍城,孔融早就明白麾下這些能人的能耐,心如死灰,不想多言。
麾下眾人面面相覷,無人回孔融所言。
正當此時,一年歲三旬左右的年輕文士拱手道。
“若孔使君不棄,在下願親率城內兵馬,出城與蛾賊廝殺一場。”這人滿面憂愁,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咬著牙惡狠狠的起身了。
“汝是北海之客,怎敢勞駕?!”孔融搖了搖頭,此刻還講究待客之道。
你還知道我是北海之客?你都昌被圍城,一旦陷落,我要跟你們身陷如此!?
這孔融迂腐至極,自己倒是想要出城一戰,但是奈何手下無兵啊!
真就只能坐以待斃?
年輕文士心中淒苦,若不是修養在身,此刻他早已拂袖而走了。
現在倒好,想走倒是走得了,
走得出這府衙,走不出這都昌縣。
他看著孔融,氣不打一處來,尋思自己所來真是來錯了。
這偌大的北海郡國,竟無一好膽男兒。
不對,先前好男兒宗寶已然被陣斬了。又想到此來目的,文士面色更加難看。
孔融看向麾下其他人,眾人之中,竟無一人搭話。
左承祖往前拱了兩步,再度躬身行禮:“府君,在我看來,如今之際,可派遣勇士前往平原國求助劉備,此人素有賢名,必當來救!”
孔融本就心煩意亂,
此前對這並非出身世家的幕僚就無甚好感,此刻見其還來找不快,不屑冷笑:“承祖所言有理,就你去吧,如何?” 左承祖乃典型的幕僚,手上功夫有些,但並不突出。
左承祖沉聲道:“府君有難,在下必當效死命!”
他起身竟徑直真要去,這下子孔融有點變色了,厲聲道:“城外兵勢大盛,汝開城門,是想害吾等盡皆身死嘛?”
左承祖腳步瞬間頓住,整個人站在府衙門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時,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緩解了左承祖的尷尬,但見到來人的面容,左承祖心下一沉。
果不其然,來人呼吸急促,聲音顫抖道:“府君,府君,賊兵已攻破西城……”
“怎麽可能?”
府衙眾人面色巨變,雖然大將之前被陣斬,可因管亥屠城之言,都昌縣城軍民一心。
出城雖然有些難,可守城總歸尚有余力,怎麽可能忽然就被破城?
“此前賊人四面攻城,城內校尉分兵駐守,今日卻不知怎麽回事,他等趁夜仍在四面造出震天喊聲,卻大軍齊聚西城,還未及半個時辰,便被人登上城牆……”
眾人不可思議,“他大軍齊聚西城,為何還能有震天喊聲?”
沒人能回答。
但西城已然陷落,此刻再糾結緣由再無意義。
功曹孫邵急忙到孔融身邊:“府君,現下唯有先離都昌,再做打算。”
孔融一改先前風范,忙不迭點頭,“好,好。”
左承祖稍微看向此時掀開袍擺疾步而走的孔融,愣在當場,一臉茫然。
這已是蛾賊佯攻的第五天了,前幾日左承祖數次進言,都被孔融擋了回去,他還以為孔融早已心存死志,想要跟著都昌共存亡。
畢竟賊首喊出了那句“打破城池,老幼不留。”
現在這……
顧不得多想,左承祖跟上眾人腳步,猛然間想起一事。
他往前數步到孔融身前,請命道:“府君先走一步,吾率人親往燒糧。”
孔融也不知聽沒聽清,在呼嘯寒風中左承祖隱隱聽到兩聲好字。
左承祖眼神露出狠厲神色,如今局勢,都昌城破,什麽都可以留給蛾賊,唯獨糧食不可!
都昌府庫雖不充盈,可都是北海六年所累積,供應蛾賊度過明年秋收都綽綽有余。
若真資賊,整個北海怕是全都完了!
此刻,不止府衙一眾,整座城池都已喧囂起來。
混亂之中,孫邵和孔融等人來不及收拾細軟,朝著南門而逃,孔融似乎才從方才驚慌的情緒中反應過來,邊走邊喊,“長緒,長緒,吾妻兒還在城中。”
“吾已派人去接,”孫邵回了一聲,心下一沉。
這混亂局勢,別說根本沒派人,即便真的派了,真的能出城嗎?如今只有稍寬府君之心,看看之後能否舉兵破賊了。
話說左承祖一路疾進,遠遠望見常平倉周圍毫無蛾賊痕跡。
火鐮火石想起火浪費時間,左承祖從路上周圍順走數隻火把。
西漢的糧倉多為萬石倉,在常平倉內有十余個,及至近前,倉佐還在,他仍一臉茫然。
“左主簿怎麽此時來了?”
左承祖將火把遞給他,“都昌陷落,開門,燒糧!”
“啊?”倉佐神色大變,猶豫片刻,只見左承祖暴怒而起,之前無名火氣都撒在了這倉佐頭上,直接將其抵在門上,“汝莫不是以為吾投敵嗎?”
“不敢不敢,”倉佐方才的確有些恍惚,猶豫一下才意識到若左主簿投敵,根本不會燒糧,急忙去掏鑰匙,打開門口之後,跟著拿著火把走進去。
火把扔到糧倉之中。
火勢衝天而起。
正朝著這邊趕來的管翀和馬林見到糧倉方向似乎燃起大火,俱是心中一沉。
麾下兵馬全力突進之下,很快就到糧倉之前,馬林吸了口冷氣,看到糧倉前兩人,整個人眸子中閃過森冷殺意。
管翀也勃然變色,縱馬狂飆,破城之後,他已以最快速度前來此處,但他著實沒想到,都昌縣內竟有人來冒死燒糧!
常平倉外,左承祖踱步而出,身後糧倉衝天火起,眼前,是殺來的黃巾蛾賊,他眸中閃出寒芒,低聲自語。
“府君,今日即便吾死,也算全事君之忠了!”
他起身上馬,向著反方向全速奔逃。
“呀!汝二人全都該死!”馬林已到近前,手中鋼刀將倉佐頭顱一刀割下, 看著左承祖背影虎嘯一聲。
“馬軍侯,救火!某親去殺他!”
管翀從旁邊親衛手中抄起長錘,從後世穿越而來的管翀,此刻心中竟也起驚人殺意!
身後親衛不敢大意,撒丫而追!
“救火!”馬林幾乎是咬碎了牙吼出來的這句話,他目齜欲裂,身後黃巾軍群情激奮,衝向糧倉!
管翀麾下戰馬乃先前所殺豪強坐下好馬,腳力驚人,而左承祖奔逃方向逐漸出現人群成為阻障,一時間兩者距離越來越近。
左承祖握住手中長劍,此刻再逃已無生機,唯有搏命一試。
他看向身後黃巾賊首,唯有一人,其身著漢甲,必是將官無疑,左承祖自知武力稍缺,但此刻,已容不得多想了。
畢竟,他只有一人!
此刻管翀整個人早已怒火盈天,攻這都昌縣城,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糧草。
唯有拿下糧草,才能鼓舞帳下軍心士氣!
唯有拿下糧草,才有機會攻破北海諸多豪強塢堡!
唯有拿下糧草,他才能穩定軍心,才有可能讓他所策劃之事向好發展!
如果無糧,短時間又無法攻破豪強塢堡的話,那麽他所說的一切,就全都成為空談。
管翀縱馬而進,滿腔怒火已將他徹底燃燒,長錘伴著戰馬慣性向前,而後朝著左承祖的腦袋轟然砸下!
左承祖持劍相抵,仰天而笑。
“今日,吾左承祖死則死矣,汝等蛾賊,皆要為吾陪葬!”
管翀頓了一下,長錘將寶劍直接擊斷,而後將左承祖狠狠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