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匯通票號接了一筆不大不小的買賣。掌櫃萬潤發看著手上的四萬兩銀票有些頭疼。

　　來的這位小爺，要求將這四萬兩銀票兌換成四萬張一兩的。

　　萬掌櫃十分客氣地告訴這位小爺，票號沒有這項業務。

　　小爺一瞪眼:這個可以有。

　　皇帝首肯，王無咎從皇后那裡領取了五萬兩銀票，作為勞軍的開支。

　　鑒於皇帝沒有給付電報機的專利費用，截留了一萬兩作為旅途開支，沒毛病。

　　他是去查看地形的，要真是將剩下的四萬兩換成米面酒肉，估計三個月能送到邊關就不錯。

　　那時候，清軍正好扣關，搞不好人家一並笑納。

　　兌換成銀子也不好使，這時的一兩相當於38克，四萬兩就是一噸半，也得二三十輛大車才能拉走。

　　要是沒有上千護衛，冒出個小地主都能給你搶了。

　　動靜太大，也耽誤時間。

　　當他從盧象升嘴裡得知，薊州邊關的將士總共不到四萬人後，決定每人發一張一兩的銀票。

　　對於這樣的要求，萬掌櫃的臉兒都綠了。

　　若是隻換成小額的銀票也就罷了，加幾天班就能解決。

　　可對方提出要他們在密雲和遵化開設代辦點，專門用於邊關的將士兌換銀兩。

　　“啪”，盧象升把自己的印信往桌子上一拍，掌櫃的詳細端詳後有些哆嗦。敢情這位是奉旨勞軍的欽差，領兵部尚書銜的二品大員。

　　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萬掌櫃的眼睛多賊。

　　二品大員都對那小爺恭敬有加，可見他的身世不凡。

　　他們這些票號在京城開分號的目的，就是為了巴結這些官員。人家現在送上門了，豈有推脫之理。

　　大不了搭上點兒銀子，就當孝敬的份額了。

　　於是趕緊來到少你面前:“這位少爺，四萬張一兩的銀票，我讓他們抓點兒緊，三天差不多了。”

　　王無咎的架子十足，只是抬了抬眼皮。

　　“不用那麽麻煩。你們自己的銀票，又是自己兌換，只要不被人造假冒領就行了。我趕時間，明天一早就要。”

　　掌櫃無奈地點點頭，看著少年走出票號，臨了丟下一句話。

　　“留下四百兩作為手續費，緊著點，夠用。”

　　萬掌櫃這裡玩命地寫銀票，史可法玩命的收銀子。

　　各地的夏稅陸續到了，可憐他一個文官，一邊登記造冊，一邊賣著力氣搬銀子，幾個庫吏站在一旁說風涼話。

　　“庫頭，這新來的到是懂規矩，有活兒搶著乾，孝敬銀子也是一兩不差。再讓他卸兩車就差不多了。”

　　“少說兩句，這人來頭不小，聽說原來是個四品，讓皇帝一擼到底，托人來的。讓他聽到了，哪天東山再起，夠你喝一壺的。”

　　庫頭叫張豪，人稱張二愣子。三十歲出頭，個頭不高，身材消瘦，賊眉鼠眼的，看不出一點兒豪氣。

　　從庫吏到庫頭，打拚了七八年，由愣頭巴腦變成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萬金油。

　　和他說話的是他的遠房親戚趙茂德，有庫頭撐腰，在銀庫裡只動口，不動手。

　　忙活了一上午，總算將二十萬兩白銀入庫。史可法這才得出工夫喝了一大碗涼水。

　　看著周圍二十幾個庫吏，將汗水浸透的褂子褪去，尋著院落裡的陰涼，光著膀子搖晃著蒲扇。史可法咬咬牙，有樣學樣。

　　放在平時，以他文人的風骨，就是把腦袋砍下了他都不會如此。

可為了查案，必須盡快和這些家夥打成一片。　　飯菜來了，人們呼啦一下圍了上去。史可法保持著文人的矜持，隻得到小半碗飯嘎嘣兒和一杓菜湯。

　　餓了什麽都香，平時難以下咽的飯菜，被他幾口扒拉到肚子裡。忽然感覺肚裡不舒服。

　　自我安慰了一下，估計是那碗涼水鬧得。

　　急忙跑到後院的茅房，劈哩噗嚕。

　　終於，收拾好屁股和心情，扎緊褲子剛要離開，就聽隔壁有人進去了。不多時，傳來一個聲音。

　　“輕點，多抹點兒油，那麽大的銀子往裡塞，不好受。”

　　“行了，今天你和六子值休，少給你塞兩塊，多的待會兒給他。”

　　史可法這才注意到，茅房有五間，都是獨立的門戶。

　　按理說，兩個男人，如廁時不可能進入同一個門戶。難道……

　　可剛才聽到抹油、銀子什麽的，他意識到肯定有問題。自己是來查案的，有問題當然不會放過。

　　好在門離地有半尺多高，他完全不顧形象，同樣顧不上周圍的醃臢，躡手躡腳地趴到地上，向裡面窺探。

　　不看不要緊，一看差點樂出聲了。

　　只見一個人跪在地上，高高地*****，另外一人，把沾了油的散碎銀子往那人的腚眼裡塞。正是庫頭和他那位親戚。

　　第一次做偵查員的他，心裡素質不太過關。發現如此大的秘密，緊張的手腳都有些哆嗦。

　　臉貼著地看了看，悄悄起身，退回剛才那間茅廁，解開褲帶繼續坐在恭桶上。

　　或許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對方，隔壁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響之後，安靜了。

　　史可法這才起身，注意到已經晾乾的褂子又被冷汗濕透了。

　　再次趴在地上， 確認裡面沒人，這才進去查探。

　　也是他命好，拿了根攪屎棍在恭桶裡攪了攪，居然發現了一塊散碎銀子……

　　臨近傍晚，史可法終於不惡心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從兜裡掏出那塊銀子仔細端詳。

　　國庫的官銀一般是50兩一錠，這銀子一看就是官銀切碎的，還砸成了適於特殊運輸的形狀。

　　上面的醃臢之物已經被他清洗乾淨。即使如此，心裡一樣的不舒服。

　　夕陽照在銀子上，切口亮橙橙的，剛想收起，感覺哪裡不對。

　　對著陽光來回的翻看，發現中間有一小塊的反光與周圍的不一樣。按理說，同一個切口，反光應該一致，可這塊銀子中間卻有些偏暗。

　　他連忙返回庫房，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掏出一把小刀，再次將銀子切開，終於發現了端倪。

　　中間不是銀子，而是用鉛或錫填充的。

　　冷汗唰的冒了出來，他是渾身打顫，後背發涼。

　　這是國庫，各地送來的銀子有專門的人來查驗，合格後才能入庫。

　　克扣銀兩的事情還沒著落，現在發現了銀子造假，絕對的滔天大案。

　　他想立刻去稟告李待問，可惜出不去。

　　庫吏一旬才有一天的沐休，好在尚書大人告訴他會安排人與他聯系。

　　果不其然，掌燈時分，上面來人巡視。

　　庫頭帶著庫吏一個個地挺胸疊肚的站好，等著來人訓話。

　　那人煞有介事地講了幾句，等眾人散了。才湊到史可法身邊輕聲說了一句:“天王蓋地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