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終於意識到不對，在夢中清醒過來，宛如一個懵懂無知的新生兒，帶著警惕與好奇，打量這個全新的世界。

　　在他的眼中，整個酒吧都是錯位的，如同一個拚錯了的拚圖。

　　酒吧牆壁、地板、桌椅用一塊塊紅色、黑色和灰色的幾何色塊拚接而成，表面像是鋪了一層毛玻璃，看起來模糊不清，如同一副褪了色的抽象畫。

　　他的身體和威爾站在吧台前，意識卻在天花板牆角處，他以第三人稱視角觀察自己與威爾的對峙

　　他居高臨下盯著對面的威爾。

　　威爾整個人處於流動狀態，五官扭曲，看不清長相。他像一個輕微融化的蠟像，又好似一團黏稠的泥漿。

　　威爾衝牆角招了招手，好像知道卡洛斯在那裡看著他。

　　“你到底是誰?”卡洛斯在高空發問，身體跟著作出反應，握緊大劍，拔出手槍，微微屈身做出防禦姿勢。

　　“夢境獵人，小子。”威爾話音未落就朝著身體飛撲過去。

　　威爾的速度並不算太快，卡洛斯覺得在現實中能輕易躲過，並且予以反擊。

　　可在夢境中，他的意識和身體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使他的行動有了一絲滯礙。

　　這一絲滯礙，讓他無法躲過威爾的拳頭，他的腹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這一拳雖然速度不快，但是威力大的驚人。

　　卡洛斯被擊飛，撞倒桌子砸爛椅子，感覺內髒在肚子打了結，全身無力。

　　他艱難地爬起，跪在地上劇烈的咳嗽，仿佛害了肺癆病的病人，大腿肌肉顫抖，身體如同地基不穩的建築一樣，轟然向前倒塌。

　　他伸出手肘撐地，胃裡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酒水混合著膽汁散發出難聞的苦臭味。

　　卡洛斯吐了幾口唾沫，直到嘴裡的異味減輕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心中的憤怒加上身體的苦痛，讓他覺得全身如同火燒。

　　他走到左邊的桌子旁，一隻手按在酒桌上，另一隻手去拿桌上的啤酒，仰脖咕嘟咕嘟一口喝完，呼呼喘了幾口氣，用手背擦了擦嘴唇，把酒瓶摔了個粉碎，說了句:

　　“再來！”

　　威爾沒料到卡洛斯有這麽高的鬥志和頑強的意志，他挺了挺身:“非常抱歉威廉姆斯先生，命運就是這麽殘酷。我並不怕死，這麽多年的經歷讓我能夠坦然面對生死。”

　　卡洛斯嗤笑一聲，用嘲諷的語氣說:“接下來是不是該說:‘但是’了?”

　　威爾並不在意他的嘲諷，歎息了一聲:“命運就是這麽殘酷，我真想同您交朋友，您說的對。

　　但是，預言裡說了，您會在我完成復仇前殺死我，我沒得選擇。”

　　卡洛斯把手伸進挎包，摸索著打開首飾盒，拿出吊墜掛在脖子上:“總會有選擇的，威爾，只是你不想選擇。你應該調查過我吧，覺得我太弱，你有十足的把握殺死我，覺得可以反抗命運。

　　“可是，威爾，命運是個很奇妙又說不清無形無質的概念，你覺得現在殺死我就可以改變命運。

　　“那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來找我，我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相見，預言也許就不會實現。而……”

　　威爾心情激動，幾乎是在怒吼:“逃避無法改變預言！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卡洛斯問他:“那你來找我，不是應了預言中的場景?”

　　威爾從剛才的瘋狂勁中緩了過來，又恢復原先溫和的語氣:“那是因為您沒看到我在預言中看到的畫面。

”　　“你給說說?”卡洛斯盡量拖時間，恢復體力，同時在心裡默念上輩子各國的傳說咒語，從天靈靈地靈靈到芝麻開門，希望找到使用吊墜的法子。

　　可惜，那東西就像它的材質一樣，你又怎麽和一塊石頭交流?

　　威爾知道卡洛斯是在拖時間，可威爾覺得優勢在我，在夢中卡洛斯根本沒有希望逃脫，他耐著性子講述關於他們兩個的預言:“我們在沒有邊際的大海裡。

　　“那些‘海水’又黏又滑，腥臭無比，像是魚或者其他海洋生物的粘液。

　　“您說，它該有多大?”

　　卡洛斯沒答話，默默的看著威爾，心中盤算如何讓意識與身體歸於一處，如何醒過來。

　　“我掉入‘海水’中，僅露出腦袋。您則站在‘海面’上，身披藍色鬥篷，手持金色長劍。

　　“在你我周圍，不斷地從粘液深處冒出一串串氣泡，我猜想裡面的大家夥要上來了。

　　“預言的最後，我看見您擲出長劍，這便是我的命運。

　　“您明白了吧，您在未來一定是一個大人物，但不是現在。

　　“現在，我只需要殺了你，”威爾握拳再次向卡洛斯衝來，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兩步就來到卡洛斯進前:“就可以改變命運，這種事情早有先例。”

　　他卸下斯文的面具，興奮的吼叫著，原本扭曲的五官更顯猙獰恐怖，嘴巴以一種駭人的大小張合著:“威廉姆斯先生，好心的先生，您知道嗎?我很久沒這麽開心了。”

　　“既然自己的身體因與意識分開而行動遲緩，那就計算威爾出拳的速度與角度，提前出手。”卡洛斯在空中看著奔過來的威爾，大劍橫移，“還是快了一些，再慢一點。”

　　威爾的拳頭打在劍身上，卡洛斯抵擋不住後退幾步，威爾並沒有趁勢追擊，顯得很吃驚:“威廉姆斯先生，很少有人能在夢中對我的攻擊做出反應，您真令我佩服。”

　　“有從夢中活下來的嗎?”

　　威爾活動活動手腕，再次攻擊卡洛斯:“一個都沒有。”

　　“再慢些，”卡洛斯又一次抵擋住攻擊，心中十分感謝原主驚人的身體反應與判斷力，“再慢一點。”

　　卡洛斯雖擋住威爾的攻擊，可那一波強過一波的力量，還是順著手中的劍傳到手臂上。

　　他隻覺手中劍重似千鈞，雙臂止不住打顫，肌肉又酸又麻又癢又疼。

　　這些痛苦讓他找到了感覺，卡洛斯有信心反製威爾的下一次攻擊。

　　威爾對卡洛斯三番兩次擋住自己的攻擊，顯得很不耐煩，他向前跨一步，身體前傾，做出衝鋒的姿態:“這一次，就請您去死吧！”

　　“就是現在！”卡洛斯雙手握劍，左腳向後退一步，擰動身子，右腳與左腳形成一個直角，剛好躲過威爾的拳頭。

　　威爾一擊不中，身體不住地往前衝。卡洛斯抓住時機，大劍捅進威爾的腹部。

　　這一劍帶著滿腔的怒火，劍身貫穿威爾的身體，劍格頂住腹部直接把他頂了起來。

　　卡洛斯逆時針轉動右腳，帶動身體與左腳旋轉，威爾被插在劍上跟著轉圈，卡洛斯瞅準一個方向，大喊:“走你！”

　　威爾被甩飛出去，把酒吧櫃台砸了個稀巴爛，身體被各類酒水淋濕。

　　卡洛斯走到酒吧門前，從大衣口袋裡摸出香煙與火柴，點燃香煙吸了一口，拇指和中指夾住火柴杆，用中指彈了過去。

　　火柴筆直地朝威爾飛了過去，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卡洛斯風輕雲淡地走出酒吧，然後以驚人的速度奔向一位騎馬路人的身邊，攥住騎手的胳膊，一把扯了下來。

　　他翻身上馬，在男人的叫罵聲中飛馳而去。

　　卡洛斯看著外面的世界，心中盤算朝哪個方向跑，鎮子和酒吧差不多，像一副抽象畫。

　　唯獨天空不同，在橘色月光下，一簇簇灰色的雲彩，擠壓堆疊，布滿整個天空。

　　灰雲邊緣的線條一根連著一根，彼此交錯、重合，顯得龐大立體，如同人腦一般。

　　“那些灰雲看上去像大腦一樣。”卡洛斯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這是我的大腦?”

　　他想了會兒，還是先離這裡越遠越好。他知道威爾並沒有死，卡洛斯雖是夢境的主人，可夢是威爾的主場。

　　他在夢中沒命地跑， 甚至抽了自己倆嘴巴，也沒有醒過來。

　　卡洛斯心中有一個想法:“難道要殺死威爾才能醒來?”

　　這個猜測讓他有點無奈。

　　卡洛斯在空中不時回頭，防著威爾殺過來，酒吧完全融入火焰，身後的街道也沒有威爾的影子:“他還沒有出來?”

　　他正思索，心中有了個可怕的想法，抬頭朝上看，臉色驟變，連忙命令身體閃開。

　　一聲槍響從上空傳來，他很熟悉這聲音——斯普林菲爾德步槍發出的聲音，子彈從眼前飛過，劃出一道氣浪，擊穿那匹搶來的母馬。

　　卡洛斯躲過子彈，朝著附近的二層房屋衝了過去，撞碎玻璃躲進房屋，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看著空中的威爾，他騎匹黑馬，馬身如霧一般飄忽不定，手持步槍，身背鐮刀，如同在空中遊獵的死神。

　　卡洛斯慶幸自己躲進了屋內，威爾的步槍暫時失去了它的威懾力。

　　他剛暗自慶幸，就見威爾騎馬俯衝下來，黑馬嘶吼如雷，身形如電，一縷縷黑煙在馬身後飄蕩。

　　“媽的，還是個帶特效的。”卡洛斯又妒又怕，這麽拉風的坐騎，恐怕不好惹。

　　如同印證他的話一般，威爾騎著黑馬在房中橫衝直撞，三兩下便撞塌了第二層的屋子。

　　“怎麽辦?在屋內要被壓垮，在屋外成為活靶。”卡洛斯這回真慌了，他在空中四處觀看尋找逃跑路線。

　　突然，遠處的白煙吸引了他的注意，隱約傳來的汽笛聲更是給了他一絲希望:“只要……只要能到達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