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館後,看著外界景象,饒是有原主的記憶打底,許言仍覺得無比震撼。
如果說醫館是在地底山石中挖出一個大洞,那麽外面則是直接掏空地腹,建立起一座原始古樸而又恢弘大氣的地下迷城。
蜿蜒不絕的地底長廊如巨龍一般貫通八方,土牆石壁上鏤刻著獨具特色的蜥蜴雕像,有幾分神似敦煌壁畫,但在火把余光的映照下又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邪氣。
按照記憶往前走了一段路後,人聲漸漸嘈雜起來。
只見前方一塊面積廣闊的大平地上,一座長百米、高數十米的巨型蜥蜴石像聳然矗立,無數工人在石像身上用鐵錘、鑿子等工具敲打雕琢,場面熱火朝天。
這座蜥蜴石像以一塊巨大石料為原材,耗費數千工匠之力,歷經三年方才顯露真容。
遠看去它像是匍匐於大地之上,四肢虯結,爪趾如鉤,宛如鋼澆鐵鑄一般。
猙獰凶惡的頭顱仰天咆哮,哪怕明知道是死物,但仍會讓人發自心底的驚悸膽寒。
“小許,小許!”
一串呼喊聲把許言拉回現實。
只見一個身材矮壯、頭大如鬥的年輕人正滿臉興奮地看著自己,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大志?”
大頭漢子本名吳大志,往上數三代都是屠戶,早在龍頭寨時便跟原主常打交道。
自從龍頭寨被攻破,所有幸存者流落到黑獄後,兩人又一起被編入屠宰坊,交情自然日漸深厚。
吳大志神情激動地走過來,一把拍在許言的肩膀上:
“我正打算去瞧瞧你,你狗日的就醒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天老爺保佑著你哩!”
面對吳大志的熱情招呼,即便繼承了原主的記憶,許言也感覺頗為不自在,只能擠出一絲假笑來應付。
好在吳大志也不是什麽心細的人,渾然沒有發覺好友的異常:
“老朱知道你出事後,特地交代讓你好生歇著。坊裡的活兒也不用擔心,大夥兒每個人分一分,雖然累是累點,但宰一頭牲口就能拿一塊肉,也沒人會講閑話。”
許言正想著通過殺豬攢被動,聞言皺眉道:“那怎麽行?自己的活兒怎麽能麻煩別人呢?我現在就回去上工!”
吳大志神情頓時有些古怪,狐疑道:“你小子中邪了不成?平日裡躲得比誰都快,今天上趕著去做事?”
許言暗想:原主摸魚是為了修煉,結果把人給練沒了。要想活得久一點,乃至逃出這個鬼地方,當務之急還是得全力以赴把血條堆上去。
他懶得跟吳大志解釋,徑直往記憶中屠宰坊的方向走去。
沿途“施工隊”的奴隸來來往往,有的背負石料,步履艱難;有的拖運木材,蹣跚前行。
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具具麻木的行屍走肉,讓人看了從心底生出寒意。
旁邊的吳大志歎了口氣,同情中隱隱帶著一絲慶幸以及優越感。
“要不說亂世餓不死手藝人呢?以前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親,看著他們這樣,咱們吃的那些苦真算不了啥。”
許言沒有心情附和。
工匠也好,殺豬佬也罷,都不過是黑蜥人案板上的肉。
這種敵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況,讓他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和厭惡。
必須得盡快謀劃逃出去的方案。
就在吳大志有一茬沒一茬地絮絮叨叨時,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人群轟然大嘩。
“石板掉下來砸到人啦!”
“快,快救人!”
“都讓讓,救人救人!”
許言和吳大志對視一眼,快步趕上前去。擠開一堆光看熱鬧不動彈的閑漢後,兩人終於進到現場。
石像下方的空地上,一個矮瘦的男人臥倒在地,背上壓著塊一人高、三指厚的石板,早已不省人事。
三四個工人正試圖把石板搬開,許言和吳大志連忙幫手,一陣忙活後終於把石板抬起,將人移了出來。
“腦殼塌了一半,鼻子裡也沒熱乎氣,沒的救啦!”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探了探鼻息,歎了口氣道。
旁邊幾個人貌似是死者的親屬,跪在屍體邊上嚎啕大哭,周圍人群更加喧囂起來。
“吵吵什麽呢?都他媽乾活兒去,別瞎嚷嚷!”
很快附近的巡邏隊就被聲音引過來了,他們也是被擄掠過來的奴隸,但一個個身強力壯,面目凶惡,被管事特地安排來巡邏,維持白天施工和晚上就寢的秩序。
圍觀的奴隸很快被巡邏隊員連推帶抽地轟散,為首的是個穿著緊身黑衣、身材高挑的女子,她走到死者前方,冷漠的臉上布滿生人勿近的表情。
“人都死了,有什麽好哭的?屍體放著,馬上滾去幹活兒!”
一個眉眼跟死者有幾分肖似的少年哀求道:“鮑隊長,您寬限我半個時辰,讓我把我爹埋了成嗎?”
黑衣女子鮑隊長露出一絲冰冷神色,但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旁邊一個獐頭鼠目的巡邏隊員厲聲喝斥:
“耳朵聾了是吧?說了我們會收拾,還不滾去幹活兒!”
少年眼裡直冒淚花,重重磕了兩個頭:“鮑隊長,求您了,我就想讓我爹入土為安,保證不耽誤今天的工。”
“老子看你就是賤骨頭癢了,想偷懶!”
巡邏隊員勃然大怒,一腳踹在少年的頭上,把他蹬得仰倒在地。
“再他娘磨磨唧唧,老子送你去見你那死鬼老爹!”
許言深吸口氣,腦袋偏向旁邊,強忍著不去看這一幕。
吳大志拽著許言就往外走,等身邊沒什麽人了才壓低聲音道:
“那女的是巡邏隊第四小隊隊長,鮑芳君,出了名的霸道刻薄。也算那小子背時,正好撞見她帶隊巡邏。”
許言眼中冷芒閃爍,道:“人家剛死了爹,連親自去埋都不準,什麽東西!”
吳大志瞟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注意後才道:“要是讓他親自埋,巡邏隊還怎麽做手腳?”
許言悚然一驚,突然想起原主記憶中關於黑蜥族吃人的恐怖傳言,胃裡猛地一陣翻騰。
吳大志乾笑了兩聲,仿佛在下意識掩蓋自己內心的驚惶恐懼:
“巡邏隊那幫人可是無利不起早,那些屍體是真入土還是假入土,誰知道呢?”
許言臉色變了又變,本來還想繼續問,但最終緊緊閉上了嘴。
他是穿越者,不是救世主,在擁有乾翻這一切的力量之前,他絕不會因為無謂的同情心或好奇心把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