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朝這邊顧湧過來的兩層樓高的湖水，曾鳴默默的把外衣外褲都穿了回去:看來不需要自己下水了，還是穿上，到時候被撈上來時體面點。

　　如果真的有人能到這種地方來撈自己的的話。

　　湖中間那個立起來的東西距離自己還有大約十五米，可能是因為移動速度比較緩慢地緣故湖水已經流下來露出了這個龐然大物的本來面目。

　　沒啥特別的就是一堆湖底的爛泥，混合著各種沉在底下的雜物，樹枝，石頭，汽油桶，曾鳴甚至在中間看到了好幾輛共享單車，它們隨著泥團的移動時隱時現，並相互碰撞發出令人牙疼的聲音。

　　花了一點力氣搜尋，他終於在算是泥堆中央的位置某隻半爛死豬的邊上找到了這個世界的主角。

　　一具小男孩的屍體半陷在泥巴裡，只露出臉和前胸的部位，睜著眼睛，眼珠已經渾濁，表情看起來倒還算是安詳。

　　“李固，男，九歲，死因溺水，初步推斷為意外事故，我們早上才見的面，希望你手下留情哦。”

　　屍體的眼球視網膜上可以留存下生前最後看到的影像，因此有的凶手會刻意破壞掉死者的眼球以避免警方通過視網膜獲取圖像作為偵破的線索，這樣的講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視網膜上的圖像在被害人死去之後保存的時間非常短暫，死者最後一眼看到凶手的臉的概率也並不高，因此真的依靠這種方式來破案難度顯然是比較大的。

　　但是隨著腦神經科學的迅速發展，警方在類似的原理基礎上有了遠比視網膜更可靠的多的信息儲存器。

　　那就是人的大腦。

　　通過儀器掃描死者的大腦獲取殘留在神經回路裡的信息，複刻死者生前看到的畫面，聽到的聲音，所作所為，甚至感受到的情緒，大大提升了刑警收集信息的便利程度。

　　但就目前而言儀器還不能把人腦中編碼儲存好的信息再還原成一般的畫面聲音，於是刑警部門裡就出現了一部分特殊的人，他們工作是通過儀器對接，用自己的大腦直接去接受從死者大腦中獲取的信息，再把這些信息用於偵破。

　　由於被害人死亡後他們的大腦和身體一樣必然存在變質，大腦中儲存的信息往往會變的模糊抽象，從這些扭曲斷續的信息中獲得背後有用的內容就需要一點的專業技術，分析表象的寓意，串聯表達邏輯，感受被害人的情緒與思維，整個過程就好像是在分析死者的心理狀態的谘詢師一樣。

　　這群人也因此獲得了一個看似荒謬的職業命名————死者心理分析師。

　　雖然工作是這樣沒錯，但是今天這種情況絕對不正常。

　　絕絕大部分時候心理分析師們在死者大腦中所得到的都不過是一些碎片化的圖像聲音和感受，斷斷續續內容極其有限，但是今天曾鳴與李固鏈接大腦之後完全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這裡的一草一木所有一切都與外界清晰無二，曾鳴甚至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主體，在這個世界裡自由的活動，而不是從被害人的第一視角觀察既定的記憶，他試著摸摸草葉，把手伸進水裡，這個世界也會提供對應的感受。

　　這種模擬能力對於一個已經死去的大腦來說是不可能完成的，曾鳴很震驚，他覺得要麽是自己在做夢，要麽這就是送上門的國獎級別科研突破。

　　組裡的設備並沒有升級過，出現這種情況也並沒有聽說過先例，他只能先這樣假設是這個死者小朋友生前腦子就異於常人，

是個天才兒童之類，才造成了如此奇特的現狀。　　可惜了，天妒英才。

　　但是相比於死者，曾鳴現在顯然更加關心自己的命運，雖然說從以往的經驗推斷現在現實世界裡的時間頂多也就流逝了幾個小時，見到李固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應該不過是今天早晨的事情，但是主觀體驗上曾鳴已經被困在這裡至少兩天了。

　　或許更久，他現在並不能確定，因為從目前觀察來看李固的精神世界裡是沒有黑夜的，可能因為現實中這個小朋友的死亡時間推斷是在下午五點左右，他在冰冷的湖水裡並沒有撐到黃昏，瀕死的記憶裡也就沒有黑夜。

　　這對曾鳴來說姑且算是一件好事，他現在之所以願意站在這裡一動不動的等在湖裡那團爛泥過來把他吞沒就是因為在這兩天有余的時間裡嘗試了一切方法離開這片湖但是均以鬼打牆繞回來失敗告終。

　　這是恐怖片裡常見的手法了，不過在這裡應該只是李固的記憶世界再這麽的也是有限量的，湖邊的樹林就是他留存下記憶的盡頭了，會無法繼續往外走一點都不奇怪。

　　在以前的腦連接中都是死者那邊有限的記憶信息輸出結束了鏈接就會自動彈出，但這次的情況明顯不可能這樣順利了。

　　突破點應該會在李固自己身上。

　　曾鳴不想再思考記憶世界裡出現自己的屍體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也很奇怪，他現在隻想快點離開，看到爛泥的移動速度逐漸放緩，他乾脆淌著水朝爛泥堆中心的李固走了過去。

　　屍體所處的位置距離岸邊已經不遠，看到曾鳴朝這邊移動，那堆爛泥乾脆就不動了，像個普通的小土坡一樣靜止在原地。

　　曾鳴淌著水走到李固面前，開始思考難道要爬上去嗎，這樣濕滑的不成形的泥巴山根本就沒有辦法落腳，好在正當他煩惱的時候李固的屍體終於有了動靜。

　　那具泡的稍微有點浮腫的蒼白屍體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見到朋友一樣，睜大了他渾濁的眼睛，從臉上的神情看起來似乎還挺歡迎曾鳴的到來。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是已經沒有彈性的聲帶顯然並不支持他這麽做，小孩有些著急，一邊像水裡的魚一樣徒勞的張合著下顎發出斷續的音節，一邊把兩隻手從爛泥裡拔了出來，奮力比劃著什麽。

　　曾鳴沒學過手語，李固倒是筆畫的還算像模像樣但也並不是正規的手語，因此這種交流純屬對牛彈琴。

　　“找，找什麽?”曾鳴在那兒站的都感覺有點尷尬了。

　　李固估計是因為死了心情不太好，比劃了兩下很快就煩躁起來，用蒼白的手指頭猛烈的戳著自己的胸口，表情猙獰。

　　“找你嗎?”曾鳴還是有點迷茫，“你的屍體已經找到了，案發地就是在這裡，湖心東北側。”

　　“難道第一事發地點不是這裡嗎?”

　　李固表現得更加暴躁了， 現在他才逐漸表現出自己才是這團泥巴的核心，而不是普通的雜物，他控制著泥巴團古怪且憤怒地扭動著，把淤泥和雜物甩的到處都是，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但是他似乎並沒有要攻擊曾鳴的意思，於是曾鳴無語地站在原地看著，直到與屍體尷尬的對視。

　　李固的動作尷尬的停頓了兩秒，好像才想起來這裡有個人一樣，然後他的表情似有所悟，一下子就發飆了。

　　湖水像是海嘯一樣朝曾鳴湧過來夾雜著一股子動植物腐爛的奇怪腥味兒，還帶著腦袋大的石頭和有破傷風附魔的生鏽鋼筋，曾鳴轉身就跑。

　　水流的速度並不是特別的快，但在曾鳴衝回岸上之後依然沒有停下來，李固似乎是想要把整個湖的湖水都隨著他的不滿潑灑出去，於是曾鳴隻好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繼續衝刺。

　　跑了好一陣才背後的潮水才終於平緩了下來，最後一點湖水衝刷到他的腳下，似乎道別一樣輕輕觸碰曾鳴的腳跟就退了下去，這時候曾鳴才注意到自己已經在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裡。

　　雖然周圍還是樹林但是已經是之前兩天裡沒有見過的景色，“從鬼打牆裡出來了?”曾鳴有點吃驚，他沒想到這個世界真的還保存了那片湖以外的的地方。

　　他沿著剛才逃跑的方向繼續往前走，沒走兩步就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座房子，不遠處也隱約可以看見其他房屋，儼然是一座村莊。

　　現在曾鳴可以確定了，李固剛才應該是故意趕著他往這邊跑的，他想要自己幫忙尋找的東西十有八九就在這座房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