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城裡某家茶葉店的二樓,沒有開燈,只有窗外的高杆燈的燈光透過兩個窗戶,斜斜照進一片光,映亮了房間的下半部分,房間的上半部分仍舊彌漫著朦朧的昏暗,好像一把刀切開了整個空間。
在幽暗之中,依稀看見從天花板上垂吊下來十幾個微弱的白色光影,在輕輕搖晃,猶如飄蕩在空中的鬼魂,詭異,又恐怖瘮人。
窗外透進來的光,剛好照在最靠近的一具白色光影上,才能看得稍微清楚一些,這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竟是一具人的軀體。
它被白布素縞緊緊纏裹,像蠶繭一樣吊起,素縞上面畫滿了奇怪的符文和咒語,卻在胸口處空出一個乾淨的圓,仿佛所有的符文與咒語都向此處匯流集中。
這樣的素縞軀體,竟然多達十一具。它們像風乾臘鴨,垂吊在半空中,隨著夜晚輕風微微搖晃,轉動,十足的詭異與陰森。
“嘿嘿,真是不錯呢,輕輕松松就搞到十一個人了,這一次肯定能成功。”
房間角落,昏暗最濃厚之處,站在一個人,他好像黑暗凝聚而成的一塊,黑暗得離譜,完全看不出身高模樣,隻從喃喃自語中聽出是男人的聲音。
忽地,他腳下那一片黑影沸騰,冒出一個個氣泡,像熱鍋煮牛骨頭翻湧出一個黑色的身影——工人慢慢浮出黑影,升上來,左手拉拽著昏迷的馬鳴,像一條大魚從湖裡拉拽出來。
“嗯?你怎麽又多抓了一個,這裡的十一個人夠用了吧。”神秘人疑惑地問。
很顯然他們二人是同夥。
“順手。”
工人也沒有多說話,用力一甩,馬鳴就滾出去好幾圈,來到了房間中間,軟綿綿癱著,像一條待宰的吃了酒糟而昏迷的肥豬,而那些跟他一樣等待屠宰的“豬”,就掛在他的上方,吊在天花板上。
“也行吧,多一個人正好可以讓數據更準確一些。”
那個神秘人輕飄飄地應了一聲,慢悠悠從黑暗角落走出來,進入了燈光輝映之處,顯露出廬山真面目。
他竟是一個木乃伊,渾身纏滿繃帶,只露出一雙暴戾紅色眼睛。他身子十分瘦長,高高站立,身子前傾,腦袋低下,像一隻纏繞白布的螳螂挺在地板上。
他將右手朝前一伸,纏繞在手臂上的繃帶松開,掉落出一條。然後這條繃帶像白蛇搖曳了兩下,咻的一聲撲出去,迅速纏上了昏迷的馬鳴,纏裹包扎,將馬鳴裹成一個繃帶粽子。
神秘木乃伊男右手一揚,白蛇一樣的繃帶高高挺直,拎起馬鳴,將之掛在了天花板上,成了第十二具白布素縞“臘鴨”。
木乃伊男一拽白布,唰的一聲,白布斷開,縮了回去,主動纏繞木乃伊右臂,猶如寵物小白蛇,十分聽話和便捷。
他嘻嘻怪笑:“接下來就看你的,搞砸的話我們兩個都會死。盡管我很想知道你在被人追殺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呢。”
“聒噪。”
工人十分的冷酷陰翳,冷冰冰回了兩個字,邁著步子走向馬鳴。寬大鬥篷罩住全身,行動就像在飄蕩,仿佛是一個死神在靠近。
工人走到馬鳴跟前,伸出左手不停在馬鳴身上遊走,劃動,畫出來一個個咒印符文像黑色蝌蚪,瞬間爬滿了馬鳴全身。
他右手一抖,黑色鐵錘化作一片影子回寬大袖口之中,手掌也縮回去,在袖口裡面摸索了兩下,再從袖子底下伸出來,已經捏著一遝符紙。
右手往上一甩,
一撒,符紙如蝴蝶翩翩起舞,分散飛出去,精準地貼在素縞軀體胸口處的圓上。 一共十二張符紙,一一貼上十二個素縞軀體,分毫不差。
“唯黑暗,成光明。唯死亡,得再生。竊生之道,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下生靈,聽尊吾言,損有余而補不足……”
工人手執長釘與鐵錘,穿梭十二具素縞軀體之中緩步而行,慢慢吟誦,聲音卻是異常的乾癟,沒有話劇演員的醇厚綿長,將整個詭異氣氛完全打破,顯得有些滑稽。
神秘木乃伊男嘿嘿嘲笑:“明明是乾的死神行當,咒語念的是文言文,真是不倫不類呢,不會是在瞎搞糊弄人吧,不成功的話我們真的會死喔。當然了,那個小女孩肯定死得最慘,沒有人能夠承受他們的怒火……”
工人沒有回答,繼續吟唱咒語,繞著素縞軀體走了一圈又一圈,像做法師的道長,神神叨叨,頗為神秘。也正如木乃伊男所說,這些行為東西混搭,不倫不類,隱隱透出一種滑稽之感。
哢嚓,哢嚓,哢嚓……
一聲聲清脆的響音從十二具屍體上傳來,像是捏碎餅乾、掰斷黃瓜的聲音,隨著聲響,屍體在坍塌,身體一塊接著一塊的塌下去,就像一個空殼被人按扁了。
纏繞屍體的白布素縞在收縮、勒緊,一圈圈在收縛,越纏越緊,越纏越小,身體直接被榨幹了小一號,竟是縮水了。
清脆響聲停止,素縞身體變得乾瘦一條,像風乾成功的板鴨,明顯縮小一圈,好像水分脂肪全部榨乾,隻留下一個乾肉軀殼。
工人的咒語吟唱停止了,貼在十二具素縞身體胸口的符紙在發光,澄碧瑩瑩如水如波的青光,輝映彌漫,照得整個房間如水簾洞一般。
“喔,喔!”
神秘木乃伊男興奮得怪叫數聲,湊到素縞身體前,臉都快貼上符紙,舉著雙手,手掌掬在一起,以捧花的手勢捧著符紙,尖聲而笑:“成功了,真的成功了!那個小女孩是天才,真正的天才,大天才,天才中的天才!這樣一來咱們的計劃就可以進行下去了,用不了多久整個世界都會落入我們的手中……”
他的聲音在抖動,興奮得顫抖;他的眼睛在閃爍,狂喜得閃爍,巨大的驚喜填滿了他身體裡面的每一個細胞,讓忍不住要爽得呐喊歡呼。
可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狂熱與狂喜,戛然而止——
嘭!嘭!嘭!
有八個素縞身體爆炸了,似乎是白布素縞纏繞得太緊,捆不住裡面的身體,遭受反彈被直接撐爆崩裂了。總而言之就是爆衣了,白布崩裂成一片片,一段段,像八顆炮仗爆炸,白色炮衣亂飛,像下起一場大雪。
原本被白布纏繞著吊在半空的身體,失去束縛,劈啪掉落在地板上,露出它們的真面目。
是八具枯癟漆黑的乾屍,一層薄薄而發亮的黑色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竟乾癟得徹底,沒有一絲肌肉一點水分,仿佛在沙漠上暴曬了上千年的木乃伊,已經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能從身上的衣服識別出身份。
神秘木乃伊男愣了一秒鍾,才木訥地問:“怎麽回事,失敗了?”
“三分之一的成功率。”
工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酷,也不多做解釋,將完好的四具素縞軀體上面的符紙摘了下來,收回自己的袖子中。
神秘木乃伊男又得意而笑:“三分一的概率啊,不錯不錯,只要多抓幾個人就行了。人嘛,有的是,不管是一千人,一萬人,甚至是十萬人,都沒有問題……嘻嘻嘻,只要成功,死多少人都無所謂,反正都是一群沒有的東西……”
“走了。”
工人不想多費口舌,右腳尖在地上一點影子就沸騰了,好似煮沸的毒液。他慢慢地下降,沉入黑影之中,消失不見了。
神秘木乃伊男卻沒有著急跳入黑影中離開。
他張開了雙臂,後仰著腦袋,閉上雙眼,似乎在享受死亡,然後“啪啪”打了兩下響指,那些白布素縞紛紛“瓦解”,破碎,一片片散落。
微涼夜風從窗口溜進來,吹拂在四具垂吊乾屍上,讓它們輕輕搖晃像鍾擺。白布慢慢飄散,像凋謝一樣,不再能兜裹住乾屍,乾屍從中滑落,跌在地板上。
十二具乾屍就橫七豎八地擺在地板上,滿屋子的白布碎片在輕輕飄動,像柳絮在舞著。其中,一具穿著保安服的乾癟屍體,寬松的衣服隨風鼓蕩,像活物一樣肆意舞動。
十二個無辜之人被壓榨成乾癟的屍體,像用後即扔的垃圾一樣,丟棄在了隱秘的二樓房間,死得不能再死,悲慘又微不足道!
“計劃終於要開始,我有些迫不及待呢……”
神秘木乃伊男嘟囔兩句,縱身一躍,像跳水一樣跳入黑影之中,沒有濺起一點水花和聲音,雙腳沉入黑影裡面,馬上就要消失不見了。
但就在這一瞬間,異變突生!
那個穿著保安服的乾癟屍體,哢吱哢吱,歪七扭八地站了起來,完全不是人類該有的動作和姿態,像一個提線木偶。
“嗯?”
神秘木乃伊猛地一驚,急忙回頭,然後就看見保安服乾癟屍體像一隻曬乾的獵豹飛撲過來,咬向自己。
他右手一抬,手臂上竄出兩條白布,靈蛇一樣繞在乾癟屍體上,用力一揮甩,就將它狠狠地砸在牆上了。
“屍變?不可能。沒有死透?也不可能。所以是異變……那就有趣了,讓我陪你玩一玩,看你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神秘木乃伊邁步跨出沸騰的黑影,準備“活捉”保安服乾癟屍體,好好研究一下它是死是活,是人是怪——這是一項十分有研究價值的科研課題呢。
只見那個撞在牆上的乾屍,掉落在地板上,不喊痛也不停頓,像猛獸一樣在地板上四肢一刨,猛地一躥,卷起了地上碎布紛飛,再一躍就從窗口跳了出去,身後帶起了一泓碎布一起飛了出去,潑灑空中,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似的。
“想跑,沒門!”
神秘木乃伊用力一拽右手上的兩條白布,啪的一聲就繃緊了,像釣魚佬釣魚一樣緊緊地拉拽住跳出去的乾屍,不讓它跑遠。
繃直的兩條白布刮得窗台沙沙響,突然間一股巨力從白布條上湧來,神秘木乃伊感覺自己拉拽著的不是一條大魚,而是一條鯊魚,甚至是鯨魚。
他整個人被拉拽飛起,砸在了另一邊的玻璃窗上,直接砸穿玻璃,拖著飛了出去,砸向停車場。嘭的一聲大響,他被狠狠地砸在一輛麵包車上,車身凹陷下去,側翻過來,整個人嵌進去了。
神秘木乃伊忍著痛,將右手一轉,兩根白布條主動斷開了。他雙手撐在車上,將自己拔出來,彎腰佝僂著站在車上,看向對面,不禁冷笑:“真是的……這根本就是個怪物嘛。”
只見對面七八米外的一臉黑色小車頂上,保安服乾屍像惡犬趴在上面,睜著漆黑如墨的眼睛,衝著神秘木乃伊低聲咆哮。
這的確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