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有個弟弟！你沒聽過說一句話?有哥有弟，毀天滅地?”

　　“你就這麽一個兒子，不給你養老，還讓他跑那麽遠，受那麽多委屈，你真是……”

　　何天河夫婦擺了擺手，說道:“我的東西到底都是他們的，都是為了孩子。”

　　那天晚上，夏樂平喝醉了，趴在床上一個勁翻騰，他已經吐不出來了，但是腸胃裡翻江大海。夏楓拿著毛巾給爸爸擦了擦臉，卻被夏樂平一把推開，夏樂平吼道:“我兒子呢！讓我兒子給我來擦臉！”

　　他說話很大聲，整個村子似乎都聽見了，嚇得夏武趕緊提著褲子從屋後玉米地裡跑出來。夏武最近交了一個女朋友，是鄰村的，巧的是他們都在一家酒吧，夏武是服務員，女孩是跳舞的。回到家，夏武一邊給父親擦臉，一邊想著女朋友。

　　“夏楓你出去，我有話跟你弟弟說。”夏樂平趴在床上，有氣無力說道。

　　“姐！出去，出去。”夏武擺了擺手。

　　“你出生的時候，家裡窮，有什麽好東西，哪怕就是一顆糖果，都給你了。為了這，你姐還離家出走了，咱們，對不起你姐。我愧疚，你也應該愧疚，但是……”

　　夏武不說話。

　　“我那時候想，如果這輩子沒生一個兒子，我打工，我賺錢，我吃糠咽菜，是為什麽?你二弟死的時候，我想，幸好還有你！我和你媽就是為了你而活的！讓你姐夫家拿38萬彩禮，也是為了你！你得記住你姐姐的好！”

　　夏武點了點頭。

　　夏樂平從被褥底下摸出一遝子紅色的鈔票，說道:“你呀，不爭氣！工作這幾年了，一分錢沒給家裡過……這是十萬塊……兒子，工地裡有兩種活，一種是包工，一種是不包工。不包工的話，我可以磨洋工，晃晃蕩蕩一天，搬兩塊磚，拖兩車灰，一天過去了，可以賺200。包工的話，就不能這樣了，就要拚命乾，只有把今天所有任務乾完了，才能給你錢，一天500。你爹在工地裡二十多年了，沒有乾過一天不包工的活。”

　　“你知道的多，成天在城裡，有見識，你去選個車，十萬左右的，帶著你姐去買。”

　　說完，夏樂平把身子往裡面一側，呼嚕聲響起，他睡著了。夏樂平的身體有些不健康的僵硬感，喝完酒之後，像是一顆泡在酒中的皺巴巴的棗。

　　夏武的手哆哆嗦嗦，他小心翼翼把錢捧起來，他聽見他爸的呼吸都有些緊張，生怕他酒醒後悔，又把錢塞進枕頭底下。這可是紅色的！印著毛爺爺的！百元大鈔！而且是一大堆！他趕緊裹在衣服裡，喘著氣跑出家，趁著月光，跑向玉米地。

　　玉米地閃出一個身影，夏武一把抱住，從衣服兜裡面，把那堆紅色的錢抖落下來，仿佛往地上撒辣椒面。

　　“這是啥?”

　　“你傻啊！錢啦！”

　　女人一把抱住夏武的臉，說:“娶我有錢了?這點錢也不夠啊。”

　　“還有38萬，只不過還沒到我手。我跟你說，這是十萬，給我姐買車的，你說我爸那傻種，買車用得了十萬?不過，這筆錢現在還不能給你，我得先把我的網貸還清了。”

　　女人錘了一下他的臉頰，說道:“我信用卡還有兩萬沒有還。還有，濱海街有個包包店，有一款包……”

　　一個身影悄悄逼近，踩在沾著玉米枝葉的泥土上，鞋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沉浸在喜悅中的兩人沒有發現她，只是在收拾地面上的百元大鈔。

　　“夏武，

你在這裡幹什麽?”　　夏武女朋友見有人發現，突然站起來，一把推倒說話的人。

　　“這是我媽！”夏武趕緊喊道。

　　“你們剛剛說什麽?這可是給你姐買車的錢！”

　　夏武媽媽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撲過去把錢從那個女人手中搶過來。

　　夏武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瞬間淚流滿面。

　　“媽，我都快死了！你知道網貸嗎?都快害死我了！我想給我姐置辦點嫁妝，我就借了點錢，沒想到他們不僅不把錢給我，還要我還貸款。8萬！我連本帶息欠了8萬！他們說我一隻手值3萬，要卸我兩隻手，然後再割我一隻腰子。你說，媽，我要是腰子沒了，我怎麽給家裡傳宗接代?媽，你要救我！救我啊！我死了，你們怎麽辦?誰給你們老了喂飯，誰給你們養老送終，到時候你們倆孤零零，死都沒人管。”

　　夏武媽媽大口喘著氣，有些慌了神。

　　“媽！媽！這是你兒媳婦！你不是成天跟我說，想早點抱孫子嗎?我給你帶回來了！快，快叫媽！”

　　“媽！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了。”女人拉住夏武媽媽的手，說道。

　　“好！一家，兒子，媳婦兒！我都聽你們的！”

　　橘黃色的溫暖的燈光一直閃爍到凌晨一點半，這家人的竊竊私語漸漸緩下來。天頂的陰霾被南風一掃而空，漫天的星裹著金黃的上弦月，安寧地懸掛在藍天的一角。

　　……

　　朱保保的結婚邀請，仿佛一張魔法毛毯，讓夏楓與何申亮一轉身就回到了海珠市。新房子在海邊，朱保保爸爸付首付，寫朱保保和他女朋友的名字。裝修是朱保保的老丈人出錢，家具家電都是女方家出。

　　“喲，換了新車?”

　　何申亮走進他的新房，看到了桌面上放著一把現代的車鑰匙。

　　“嗨，一開始說車由我們家買，但是我丈人看我爸買房付了首付，而且貸款還是他還，於是覺得我家挺有誠意的，就把車給我們買了。”

　　“落地多少錢?”

　　“三十多萬吧。”

　　房子是中式裝修——上一輩人總是不喜歡歐式的裝修，客廳的一套紅木家具讓房子看起來有些擁擠。

　　“140平米的房子非要放這麽大的沙發，牆邊還非要擱紅木櫃子……我丈人真是老古董！”

　　何申亮反而有些羨慕了。

　　“申亮，我也想要重新裝修。”

　　夏楓一邊摸著櫃子的窗欞，一邊說道。

　　“咱們家雖然是二手房，但也裝修沒多久。”

　　“也是！”夏楓嘻嘻笑了笑。

　　“對了，申亮，你丈人給你買了一輛車對吧?結婚那天接親，我想借用一下，畢竟是新車嘛。”

　　“可以，我爸說過兩天讓弟弟開過來，我也讓車沾沾喜氣。”

　　何申亮趴在陽台欄杆上，看著蔚藍的大海與似乎近在眼前的天際線，熱帶海洋刺眼的陽光讓他眼神恍惚，一對對情侶或者父子在海灘上印下成雙成對的腳印。

　　這不是他夢想中的生活嗎?在老家，陪著父母，再找一個相愛的妻子，有一間海邊不大不小的房子，有陽光，有笑聲。不過，何申亮很清楚，這一切都比不上擁有夏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