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半,習慣了被手機喇叭裡傳出來的婉轉的輕音樂溫柔喚醒的陳慕武,被猛然間聽到的通過響錘頻繁敲擊鈴鐺的機械鬧鍾嚇了一跳。
還在夢中的他的第一反應,是上學時每天早上八點準時響起來的那道該死的上課鈴聲。
只要比鈴聲晚進入教室的大門,哪怕是只有一秒鍾,都會被那個刻板又不通人情的地中海高數教授,在考勤簿上記上“遲到”二字。
陳慕武穿好衣服,還在腦袋頂上扣了一頂禮帽,很可惜他沒有留胡子的習慣,不然裝?本人就能裝得更像了。
他總覺得自己以一個外國人的身份前往那種倒賣文物的地方,比以中囯人的身份更加方便,所受到的懷疑也更小。
他雖然不會說?笨話,但多虧了那些抗日神劇所賜,他能把?本人學學說中囯話時的語氣和神態模仿得惟妙惟肖。
你要放在二十一世紀,模仿電視劇裡那種?本人說話方式,只能讓別人覺得你是個二缺。
到在這個年代,沒準還能出奇製勝。
又檢查了一下有沒有落下物品,陳慕武悄無聲息地走出房間。
是日正是大寒節氣,三九寒天的夜裡,北風刮得正緊。
剛走出房間,陳慕武就被凍得一哆嗦。
悄悄拉開拉開院門再悄悄關好,走到胡同口外,已經有一輛黑色的福特T型車等在那裡。
“陳先生是吧?”陳慕武向前敲了敲車窗,司機打開窗子問道。
“正是。”
上車之後,陳慕武按照事先的約定,先給司機遞上了六枚大洋,付了兩個小時的車費。
然後他把此行的目的地告訴司機,去南城的黑龍潭。
祥子口中所說的黑窯廠潭,其印在地圖上的官方名稱其實是黑龍潭,只因為旁邊便是宮裡禦用的窯廠,一到燒窯的時候,窯廠的煙囪整日裡往外冒著黑煙,因而在南城人的口中得了一個諢號“黑窯廠”,旁邊的這灣潭水也就跟著被人叫成了黑窯廠潭。
黑龍潭在後世的地圖上已經消失不見,被劃入進了陶然亭公園,成為公園的一部分。
提到後世的邶京城,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堵車。
但此時的陳慕武坐在出租車上,卻是一路都暢通無阻。
有黑龍潭的地方必有龍王廟,邶京有許多處黑龍潭,但是位於城裡的卻只有這一處。
所以清朝皇帝們想要祭祀龍王祈雨什麽的,誰也不會舍近求遠,都會選擇這處南城的龍王廟,因而通往黑龍潭的道路也比城裡得其他地方更平坦一些,畢竟曾經是皇家禦道。
開了二十多分鍾,司機示意陳慕武,黑龍潭已經到了,接下來要去哪裡?
陳慕武讓司機關掉大燈,在這一帶慢慢繞圈。
離天亮還早,天空仍是漆黑一片。如果有人想要在這種環境下進行黑市交易,那麽就一定會有燈火照明。
黑龍潭地方不大,十來分鍾就能繞上一圈。
等司機繞到第三圈,逐漸開始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陳慕武在湖邊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幾點燈光。
“我們去那裡!”他像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那樣,興奮地拍著司機的肩膀說道,“打開車燈,我們慢慢開過去。”
開到近處,陳慕武才發現,這原來是黑龍潭邊的幾間快要坍圮的房子。因為一直隱沒在黑暗之中,以至於他剛才在車上圍著潭子繞了幾圈都沒有發現。
門口停著幾輛萬國牌汽車,
洋車卻不曾見到過一輛。 這樣看來,現在這個場景倒不像是祥子他們設的局,他們掏不起這麽大的本錢!
又給了司機一塊大洋,讓他先去找個地方吃早飯,等天亮的時候再回來接他,車費照常計算。
車停穩之後,陳慕武打開門,一邊下車,一邊用手壓了壓頭頂的禮帽。
如果在門口放風的這個小太監,懂得一些心理學的話,就會看出來陳慕武這是心虛的表現。
可惜他只是一個為了生計,被狠心的父親送去宮中的直隸莊稼漢子弟,大字都不識幾個,又何談心理學呢?
見又有人來,小太監依照慣例攔了一下,想要核對身份。
陳慕武一擰眉毛一瞪眼,抬手做出欲打妝,佯怒道:“八格牙路!”
見此情形,小太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收回了手。
陳慕武裝出一臉疑問的樣子,繼續用大佐們的口氣說道:“字、畫、古董花瓶,這裡滴乾活?”
嚇壞了的小太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喲~西!”
陳慕武拇指一彈,一枚沉甸甸的大洋就飄到了小太監的眼前。
然後,他就大踏步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院門,留下身後的小太監自己在心裡嘀咕:看言談舉止倒像是個?本人,可是,?本什麽時候有這麽高的人了?
進到亮著燈的屋子,陳慕武發現裡面果然別有洞天。
一條長桌上擺滿了各種奇珍異寶,幾個西裝革履的洋人正在煤油燈的光芒下打量著一件件寶貝,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跟著一個狗腿子翻譯。
桌子的另一側是中囯人, 雖然經過喬裝打扮,但他們魁梧的身材,和說話時的嬌聲細語,完全符合太監的特點。
看到房內的買主都是高鼻梁藍眼珠,陳慕武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一半。
這屋子裡只要沒有能戳破他身份的?本人,那他就有足夠的信心能欺騙過那些一直活在宮裡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太監。
發現屋子裡又進來了一個人,幾個太監彼此間狐疑地用眼神飛速交流了一會兒,然後推舉出了一個最魁梧的代表,走上前來惡狠狠地詢問道:“先生,請問你有何貴乾哪?”
尖聲細語的太監裝起狠來,讓陳慕武覺得十分好笑,可他還是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
“瓦塔西瓦,瓦塔西,我是一個名叫高倉健的立本國商人得斯,很喜歡貴國的歷史和文化,聽瑞典的斯文·赫定先生說這裡有定期的文化交流活動,所以就慕名前來,想要感受一下文物的熏陶。”
說罷他狡黠一笑,給對面的太監了一個玩味的眼神。
這幾句話說得他十分尷尬,那感覺,就像是為了開一張實習證明,坐高鐵跑到劇組扮演鬼子的大學生。
然後陳慕武又拍了拍胸口,故意讓裡面那幾根金條碰撞,發生丁鈴當啷的金屬響聲。
和他說話的這個太監搞不懂陳慕武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撂下他一個人跑到外面,應該是去想要和門口那個放風的小太監通通氣,摸摸這個?本人的底細。
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又跑回來,和桌子內側的一眾太監們好一通商量,最終又來到陳慕武面前:“高倉先生,請您盡興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