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羅,基於JZ網絡協議而開發出的第三代加密程序,將密碼綁定在視覺皮層信號感知開關上,通過觀想一幅獨特的圖案上,用以激活驗證。
同時,也被認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被破解的加密程序。
回憶是一件曖昧的事情,在腦子裡重構出來的畫面,永遠不會僅僅只是一副畫面。它還會帶著你的其他感知、你的情緒、你的經歷、你選中這幅畫面的理由……
在回憶的過程中,無數的信息在大腦中被激活、匯集、壓縮、打包整理,再經過一連串的傅立葉變換,最終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被呈現給了自我意識。
曼陀羅程序從來不止是一副畫面——若單單只是一張畫面很好破解,但涉及到個人感受的時候,便就又回到了那個亙古不變的哲學問題上了:你怎麽能知道自己感知到的世界,與他人所感知的世界是一樣的?
畢竟知覺最終只能認知表象,而並非物自體。
你在埃舍爾的畫作上,第一眼看到的是天使還是魔鬼?
你第一眼看到的內克爾立方體,畫有斜線的面究竟是在最前面,還是在最後面?
可以說,在這個公司秩序權勢達到了山巔的時代,正是曼陀羅程序拽住了整個世界,令她不至於徹底墮入極致的反烏托邦深淵,從而守住了每一個人類的最後底線。
即便是最喪心病狂的公司,也不會要求一個人交出自己的曼陀羅。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它們知道這麽做沒有任何意義。
即便你極盡詳細地描述出了自己的曼陀羅,甚至帶著對方去看自己的曼陀羅在現實中的原圖案,你也無法令他登陸上你自己的帳號。
除非他就是你本人。
除非他擁有著一具與你一模一樣的身體,經歷了一模一樣的人生,有過一模一樣的回憶。
除非他……
除非祂……
布克近乎是驚駭地看著正在“悖論”手中逐漸具象成型的數據流,腦子裡一片空白。
祂直接無視了“曼陀羅程序”的加密,將封存在廖漆身上記憶體裡的改造權限給取出來了?
若是說,黑入萬用打印機這件事情還尚且在自己的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的話,那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就完全是在挑戰自己的認知極限了。
不,是直接粉碎了自己的世界觀!
“悖論”能夠無視曼陀羅程序直取廖漆身上的東西,那祂就能直接把自己身體裡的改造權限,同樣地給徹底剝離出來。
若是落在了祂的手裡,若是對方有著惡意的話……那死亡可能都只是一種奢求。
在如今的這個地方,在祂的注視之下,對方就是絕對真實的神明。
太……太恐怖了……
對於人類而言,祂的存在還真是一個“悖論”啊……
想到這裡,布克在立刻心裡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倘若對方表現出了哪怕一絲對於自己的惡意,那他就直接啟動腦機接口上的“凋亡程序”自殺。
這絕非是反應過度!
只要對方願意,能夠無視曼陀羅加密的祂,便可以無數次地讓自己在這片深淵暗網裡死去再複生,就好似被綁在火輪上永恆受刑的伊克西翁一般。
而至於被無辜牽連至此的廖漆……抱歉了,你的曼陀羅已經被對方控制,現如今再提醒怕是來不及了。
在心裡默默地道歉,布克戰戰兢兢看對方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而此刻坐在座位上的江舟,
並不知道自己先前想著要震懾一下對方的行為,取得了遠超出了預期的作用——他原本只是覺得,要求“廖漆”把東西拿過來這個行為有點low,而自己這邊直接“隔空取物”會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沒曾想自己的這番行為,差點把下面的這位給嚇得直接自殺了……
此刻他正在查看著那些深度1的改造權限參數,以及打印它們所需要的物料。
“第二次機會”備用心臟……
碳素納米肌肉纖維……
生物電能轉換系統……
邊緣增強系統……
眼動追蹤角膜……
“蚱蜢”型增強肌腱……
“狂飆”型腎上腺藥泵……
乳酸代謝加速裝置……
“平衡棒”型強化脊椎……
……
隨著這些改造權限一個接著一個的成型,一副被標了多處高亮的3D建模在自己眼前浮現——被標有高亮的地方,便是改造後的器官。
江舟一個接著一個地粗略看下去,不能看太長的時間,以免得讓在下面的布克產生懷疑。
因此,大多數東西他都只是粗略的掃了一眼。不過很多的改造權限,只是看個名字就能大致猜測到其作用了。
走馬觀花地看完,江舟最後瞥了一眼那個深度4的改造權限。
逐日程序。
這玩意甚至都沒有個實體,具象出來的3D建模只是一團不斷變化的代碼,好像只是寫入到內置電腦裡的一個操作系統。
看到這裡,江舟隨手一揮將這些數據搓成了一個球,打算重新塞回到廖漆的記憶體裡。
就在這時候,台下的布克說話了。
“悖論……先生,您這次將我們帶到這裡來,究竟是為何目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咬緊了牙關,聲音裡帶著微微的顫抖,臉上一副豁出去了般的表情。
見此,江舟愣了一下,他既不清楚對方為什麽突然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找個什麽樣的合理理由。
“你們很想回去嗎?”
江舟如此問道。
布克立馬閉嘴,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好像瞬間被澆滅了。
而一旁的廖漆則是連忙點頭道:
“想啊,很想啊。”
自娛自樂地玩著自己那個時代意義不明的爛梗,江舟突然很想苦笑一下,但隨即他還是克制住地回答道:
“那你們就回去吧。”
“啊?”
原本都快絕望了的布克,以為自己的聽覺神經出現故障了。
這位能夠無視曼陀羅程序的神秘存在,原來這麽好說話的?
那祂把他們倆帶到這裡來的目的何在啊?
而端坐在了座位上的江舟,此刻則是在默默地想:
做得越多,說得越多,就錯得越多。
要的就是一個不明所以,不知所謂。
慢慢懷疑人生去吧,布克·埃爾文新領隊。
“但……悖論先生,您把我們帶到這裡來,就不需要我們幫您做一些什麽事情……或者從我們身上獲得一些什麽東西嗎?”
布克此刻沉浸在了深刻的自我懷疑中,他一臉呆愣地看著那個無時無刻正在分解重組的人形,不解地問道。
“你很想幫我做點什麽事嗎?”
江舟輕笑一聲問道。
“沒有……啊,不!我是說,當然!我的意思是……”
眼見對方說話都不怎麽利索了,江舟繼續保持著神秘莫測的形象打斷對方道:
“你們只需要做自己原本應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今次我將你們帶到這裡來,便只有這一個目的。”
至於這個“原本應該做的事情”該怎麽理解,那也是布克他自己的事情了。
假如他是忠誠的,那麽以後他只會更加忠誠於伊卡洛斯。
假如他是叛徒,那麽他之後就會不斷地琢磨“原本應該做的事情”,到底是忠誠還是背叛。然後無論怎麽樣,之後他都會更容易露出破綻來。
雖然眼下,自己或許可以憑借這幅高深莫測的形象,強迫對方說出自己是否是叛徒。但是這麽做,一來問這種問題太有損自己的形象了;二來萬一把對方逼急了,直接狗急跳牆的拚命,那自己就完全露餡了。
倒不如保持現在的樣子,以後來日方長。
不過除此之外,江舟還是有一些小手段可以操作一下。
他將那壓縮後的數據球給團了起來,並再次通過廖漆的曼陀羅隔空塞回了他的身體裡,然後隨口說道:
“記得好好保管好自己的東西。”
就好像大人幫小孩找回了丟失的東西以後,隨口說“下次別弄丟了”一樣。
雖然輕描淡寫,但悖論已經欽定了,那個記憶體裡的東西就是廖漆的!
有本事你不承認?
不過假如布克不承認的話,自己目前也確實拿他沒什麽轍就是了。只能希望對方能夠察覺到自己的弦外之音了。
江舟無奈地想。
隨即,他放松了對於廖漆的牽引,任由他帶著布克一同慢慢地浮了起來。
該讓他們回去了,不然真容易露餡……
察覺到自己好像真的要被“悖論”給放走的布克,立馬大喜過望,他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大聲道:
“感謝‘悖論’先生……今天在這裡發生的事情,我發誓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會這麽急著保證的,多多少少心裡有鬼。
江舟如此想道。
要是自己真有對方腦補出來的那麽厲害,那他說什麽都得好好拷打一番,讓他明確自己的立場。
但最終,江舟對於對方的承諾,也隻得不置可否,顯得並不在意一般。
又上浮了一段高度,布克再次問道:
“悖論先生,未來您還會像今次一樣,將我們帶到這裡來嗎?”
而這個問題卻是讓江舟犯了難。
實際上,他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是不是應該學曾經看過的某本古早經典網絡小說那樣,定一個固定的時間——比如每周一下午三點,將他們拉扯到過來,互相交易情報與科技藍圖什麽的。
說不定未來還能拉出一個名為悖論的隱秘組織出來。
但問題在於,江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被送去深潛打撈。而假如通過廖漆傳話通知的話,又相當於明目張膽的告訴對方, 廖漆跟自己有某種隱秘聯系。
並且這次與黑隼-136他們分散開來,也貌似是一次偶然的情況。
假如未來再把他們拉過來的話,還得瞞著與自己一同下潛的隊友。
算了,索性把神棍徹底裝到底吧……
江舟心想。
“當我覺得有必要的時候。”
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而這個回答,讓布克隻覺得自己身後背脊一涼。
這句話相當於在說,我會一直看著你們的。
果然擺脫不掉嗎?
…………
當意識褪去了替身程序,重新回歸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以後,廖漆與布克回歸了人間。
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夾雜著激動與驚喜的歡呼聲。
“你們倆可算醒了!我看檢測儀上都‘平線’了好幾次,還以為你們都死在裡面了呢!”
激動得一塌糊塗的溫斯頓,差點沒忍住一把抱上來。
他說著衝了過來,開始快速地拆起了插在布克身上的線路。
“等……等會溫斯頓,萬用打印機還沒有重啟完成呢!”
回看了一眼身後的那個黑色立方體,布克連忙阻止道。
“已經沒時間重啟了,我們現在有大麻煩!”
手上的動作沒停,溫斯頓抬起頭,一臉嚴肅地說道。
“麻煩?什麽麻煩?”
見狀,布克臉上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萬用打印機的位置被暴露了,喀戎之家現在被數量不明的武裝人員包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