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藍區間酒吧坐落在諾德安置區地下一層的中心街區。
地下一層是個微妙的地界。往上,是能夠感受到陽光,需要持有正式的登記證明才能居住的宜居區域。在那裡,安置區的臨時政府維持著相當程度的治安——家長不需要往書包裡安插防彈板也能安心讓孩子獨自上下學。
而往下,則是“民風淳樸”的地下街區,幫派暴力代替了政府的缺失維系了惡劣的秩序。人們就像常年堆積的垃圾一樣,一層壓著一層、一摞堆著一摞。而因為逐漸匱乏的資源與惡劣的環境,層區越是往下,越是將人性之惡給發酵得刺鼻難聞。每個人都掙扎著,想從那個深不見底的糞坑裡爬出去。
負一層作為溝通地上地下區域的緩衝區,有幸得以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秩序。安置區的公共服務部分為該層而開放,並且在這裡執法機關也不完全只是一個擺設。
然而在另一方面,這些便利又並不是屬於這裡全體居民的——只有政府雇員或者企業員工,才能享受到諸如潔淨的蒸餾用水、聚變局的穩定供電,或者其他基礎設施的便利。
因此,負一層的居民心態往往會比較微妙,他們大多會看不起那些出生在安置區地上樓層的居民,認為那些人不過是趴在整個安置區上吸血的寄生蟲,政府九成的預算花在了他們身上,但卻幾十年來沒有培養出一家成功的企業,創造更多就業。
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同樣看不起那些自負一層而下的地下層區。他們認為那裡的人道德淪喪,墮落的迷信與亞文化橫行。尤其是最底層的幾個層區,行事與野獸無異,關於底層駭人聽聞的都市傳說比比皆是,大多數人提起底層的居民時,言語之間都會把他們視作為半獸人。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負一層其實是整個諾德安置區裡,對臨時政府這個概念認同感最強的層區。
但無論如何,來到了這個層區,行事風格便不能太過於張揚了。
整理完有關於負一層情報的江舟心想。
在廖漆的記憶裡,負一層的執法部門甚至有專門製止調整人犯罪的特遣隊。伊卡洛斯解放陣線即便是在影響力最大的時候,也會盡量避免在地下負一層搞出什麽大動靜來。
不過自己眼下也沒有能力搞出大動靜來就是了……
自嘲一笑,江舟將天蠍座手槍隔著大衣頂在了老蛇的腰上,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深藍區間酒吧的模樣與廖漆記憶中一樣,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深藍色魚缸。玻璃牆裡海藻來回擺動,散發著五顏六色熒光的轉基因海魚在愉快地暢遊著。
“廖先生,咱們已經到了……但像是這麽拿槍頂著我走進去,怕是有些不好吧?”
老蛇看著那間如魚缸一般的酒吧,有些緊張地回頭向廖漆問道。
“把通話頻道打開。”
江舟簡短地說。
隨著“嘟”的一聲,廖漆的視覺面板裡上線了老蛇的通話頻道。
“你先進去,而我會在一旁注意你。見到對方以後,該談什麽,該怎麽談你都知道,我就不再重複了。”
“我明白,廖先生,我是不會……”
老蛇連忙說道。
而江舟卻是抬起手打斷:
“聽我說完,我要提醒你的是:如果你關上了通訊頻道,你死;如果你或者朱林開啟了包廂的通訊屏蔽,你死;如果我察覺到你在嘗試向對方傳遞消息,你死;如果你們之間的對話讓我感覺到不爽了,
你死……我說得夠清楚吧?” 這番話說出來的時候,江舟自己都有些驚訝於自己的冷酷與囂張。
似乎在操縱著廖漆身體的時候,自己會不可避免的受到一些對方性格的影響。從小在安置區地下街區摸爬滾打長大的廖漆,行事風格自然帶著不少底層所特有的狠戾與狡黠。當然,還有那種容易上頭衝動——不然他也不會在自己腦袋被指著的時候,做出直接奪槍這種傻事。
而如今,在自己接管了廖漆的身體以後,那種源於天性裡的狠戾與狡黠並沒有消失,而是會在自己行事說話時,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也算是一件好事。倘若他遇到了廖漆過去的熟人,並不需要刻意的偽裝,只需要表現出自然而言的反應,對方便不會產生懷疑。
而另一方面,廖漆的性格在結合了江舟自己那一貫的理性思維方式以後,也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江舟將自己一直在咀嚼的口香糖吐了出來,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兩枚低速軟彈頭炸藥彈,將裡面如橡皮泥一般的裝藥取了出來。隨後,他用嚼過的口香糖將炸藥像包餃子一樣給包了起來,順便往裡面埋了一枚四分之一指甲蓋大小的引信芯片。
“轉身。”
江舟道。
被天蠍座指著,對方配合的轉過了身。江舟將那團簡易製作的粘性炸藥,搓成了條狀塞進了對方枕骨位置的腦機接口裡,然後用一塊真皮貼把腦機接口給徹底封死了。
左右檢查了幾遍沒有紕漏以後,江舟滿意的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對方轉回來。
轉身過來的老蛇,額頭上布滿了冷汗。他瞳孔近乎是在震顫地看著廖漆,嘴唇顫抖著像是想罵些什麽,但又沒敢罵出來。
江舟止住嘴角的笑意道:
“等事情完成以後,隨便找個九流的義體醫生就能幫你把這玩意給取出來。 但在這之前,只要我這樣……”
說著,他豎起大拇指做了一個“按下”的動作,然後將握緊的拳頭猛地打開。
“嘭~”
“明白了嗎?”
老蛇臉色蒼白的咽了一口唾沫,然後咬著牙說:
“明白了。”
…………
看著對方走進去的背影,江舟敢肯定,無論是自己還是廖漆,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沒法單獨想出這樣一個簡單好用的威脅方法。
混街頭時,曾經拿著把碎岩錘把幫派叛徒整隻手的骨頭,一根一根給敲斷的廖漆,倒是能夠狠到這個程度。但以他那做事直來直去,喜歡先行動後思考的情緒化性格,必然想不到這麽細膩的方案。
而江舟自己,雖然養成了利用身邊一切能夠利用的東西來解決問題的思維習慣,但作為一個在健全法制社會長大的有為青年,在過去接近三十年的人生裡,他也就乾過把自己的數字人格上傳到互聯網裡這麽一件可能違法的事情而已。
期待讓他想出這麽殘忍的威脅方案,未免有些過於為難他了一點。
所以通過“雅努斯程序”上線的“可控要素”,不止是一具交予自己操控的身體,還是一種對於思維方式的補全嗎?
江舟心想。
“老蛇,這邊,喝什麽我請。”
這個時候,通訊頻道裡傳來了此行目標的聲音。
被打斷思路的江舟,略微壓低了一些自己的帽簷,跟著周圍熙攘的人群一同走向了深藍區間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