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從我的耳邊呼呼呼地吹過,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就是腦子裡靈光一閃,就像這樣做了。多年以後,我也試著去理解這種行為,但依舊是想不明白,有些事,就是忽然想做,你就去做了。
張葭信滿臉是血地站在車庫門口,七八個壯漢握著彎刀緩步朝他走過去。
那個時候我明白,有些事情,當你忽然想去做又忽然去做的時候,你將變得前所未有地勇敢,這種超乎平常的勇敢有時會讓自己覺得有些驚訝,我怎麽就變成這樣勇敢的人了。
我使勁擰動車手把,方向盤上的時速針死死地壓在了右側,我打開車燈,雙手帶動著腰部發力,把摩托車車頭一抬,對著那七八個壯漢就直接撞了上去。
“上車!”我對著張葭信大喊一聲。
張葭信從地上爬起來,長腿一跨躍上了我的後車座。我擰動車把,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那些個壯漢還想著阻攔,而我直接把車速在一瞬間調到最大檔,順著人與人只見的縫隙就衝了出去。
晚風又開始呼呼地吹著我的臉頰,我把車燈開到最大,在馬路上飛速地行駛著,張葭信頭靠在我的背上,我倆一路無話。
張志軍一行人的車肯定是追不上了,眼下先隨便找個落腳的地方等著易飛揚聯系吧!我擰動車把,拐過了一個彎。
我扭頭憋了一眼後視鏡,不遠處輛摩托車緊跟其後,車燈在黑暗中越來越近。看樣子,這些壯漢是騎著剩余的幾輛摩托車追了上來,我來不及抱怨易飛揚的後勤保障中把摩托車留得太多這一環節,只是全神貫注看著前方。
忽然,身後的張葭信的頭一下子靠在了我的背上,我正納悶,就感覺車後座重心一輕,張葭信整個人竟然從車上掉了下去。我趕緊拉住刹車把摩托停了下來,轉身就衝向張葭信把她扶了起來。
張葭信微微睜開眼睛,捂著肩頭。此刻一股帶著血腥味的熱液流到了我的手上。
“你中槍了?”我問道。
不遠處,幾輛摩托車的遠光燈打了過來。
“你快撤。”張葭信道。
高速上夏天的晚風輕輕吹著我的額頭,我知道自己留下來可能會死,但不知道為什麽,這陣風吹得我心很平靜。
我脫下衣服,把衣服過程了一個球,按在了張葭信的肩膀處。
“你幹什麽?”張葭信淡淡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
我的確不知道,我抽出張葭信後腰的刀,靜靜地看著那些壯漢停下摩托車一步一步走上來。按照我的正常邏輯,我肯定是麻溜跑路,像易飛揚他們一樣,把張葭信一個人丟在那個車庫。但人這種生物有時候就是很莫名其妙,做些事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當時有一個強烈的聲音告訴我自己,如果我知道這個人留在車庫而選擇了放棄,多年以後,我一定會後悔終身。
多年以後回想起這份勇氣與篤定,是啊,有的勇氣和堅定就是來的這麽莫名其妙。話說,我到底為什麽要救她呢?
也許是不忍心一個為了我放棄自己的生命就這樣流逝吧,我這樣安慰自己。
“小兄弟,你先帶她走吧。”忽然,我耳邊響起了一聲乾脆利落卻又溫文爾雅的男聲。
我下意識尋聲望去,就看見身後停著一輛踏板摩托,一個穿著中山裝,豎著小寸頭,手裡握著一把折扇的年輕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那些外國壯漢一下子停了下來,
看到這個年輕人似乎有些驚訝,每個人都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年輕人在車燈的照耀下顯得很清晰,雙眼皮高鼻梁,微薄的嘴唇配上皙白的皮膚,簡直可以用一句出清新脫俗小郎君來形容。
“我是個乾後勤的,這裡先交到我手上吧,你要是再不走,過會兒人來得更多就不好處理了。”
小郎君眯著眼睛對我微微笑了一下,一種溫柔如溪水的氣質在臉上蔓延開來。
我沒在管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而是用衣服把張葭信綁在了腰上後就開始重新打燃摩托車。
那些停下來的外國壯漢見到我想走立刻向我快速衝來,我打開遠光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陌生人,後者也正回過頭看著我,對我微微一笑,擺了擺手,示意我快走。
張葭信的血一直在我後背上流淌,整個人陷入了昏迷狀態。我沒再多想,直接把啟動速度飆到最大就開了出去。
盛夏的晚風吹在我赤裸的膀子上讓我時不時打了好幾個冷戰,我不知道到底要去哪裡,只是在這個告訴公路上一路飛馳。
不知道開了多久,我漸漸發現遠光燈下的馬路居然開始有些重影,一條路在我眼中分成了好幾條路!我趕緊晃了晃腦袋,心說這個時候可不能出現疲勞駕駛。可晃了幾下腦袋,我居然發現眼前的路重影得更加厲害了,甚至握著方向盤的手也開始有些使不上勁,我吞了口唾沫,告訴自己要鎮定,連忙伸出一隻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一下。
這不拍還好,一拍就出事了,我這一巴掌像摁掉了大腦的開關一樣,眼前一黑,最後是一陣身體失去重心飛出去的感覺,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是被一陣陣不知名的喧鬧聲吵醒的,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刺眼得厲害,我扭過頭,就看見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鍾滴滴滴地響了幾聲,顯示的是晚上六點整。床頭櫃的不遠處也有一張單人床,蔣諾坐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手機。
張葭信坐在我的床邊低頭看著書,她換了一件白色短袖,一頭齊耳的短發濕漉漉的,一股淡淡洗發水香味撲鼻而來,肩膀處的衣服領口露出多余的醫用繃帶。
我下意識地想坐起來,可手剛一撐床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低頭一看,發現左手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紗布。張葭信聽到了我翻身的動靜,放下手中的書看見我醒來,就立刻放下手中的書本把我扶了起來。
一坐起來,我就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張桌子坐著不知道在做些什麽,就聽見徐燦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誒,炸了。炸了,給錢給錢!”
“艾瑪,老易,您這牌技還是在好好練練吧。”李明亮抱怨的聲音傳來,張志軍則是冷冷地看著手裡的牌不吭聲。
我正看著桌子上正在洗牌準備再來一把的四人,就聽見嘎吱一聲悶響,這間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身著紅色西裝,豎著中分,身材修長的青年人手裡握著一份厚厚的檔案袋走了進來。
紅色西裝的陌生男人推門進來便和我四目相對:“你醒啦,小齊總。”
這話一出,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蔣諾掀開被子下床走到我旁邊,彎著月牙眼看著我笑道:“喲喲喲,終於醒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徐燦立刻放下手中的撲克牌,一個勁地扶著蔣諾重新坐到床上:“誒喲喂,我的姑奶奶呀,您中了槍,就好生歇著吧。”
蔣諾用手懟了一下徐燦,罵道:“去你的,老娘沒那麽嬌氣,那麽多車板擋著,子彈都沒打進去,你趕緊收起你的陽奉陰違。”
“誒呦呦,姑奶奶,這怎麽能是陽奉陰違呢!傷口是不深,但您當時疼得那是冷汗直冒,眼淚水直流啊,小爺我看到真是心疼得很呀!”
蔣諾趕緊下床狠狠給了徐燦一腳。一邊的易飛揚見到我醒了就起身給我倒了杯水放在了我身邊的床頭櫃上。
我看著房間裡所有人都靜靜地望著我,覺得有些尷尬,拿起易飛揚給的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了句:“額,各位大佬,我這是怎了?”
易飛揚看這我,淡淡地說道:“你在車庫裡手腕就被玻璃劃傷了,一直在出血自己不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老實說,我真的一點疼痛感都沒有,當時情況那麽嚴重緊急,我確實是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傷口,摸爬滾打地出來,我隻覺得全身都很痛,沒有注意哪裡是要不得的傷口。
“對於靜脈血管,十幾分鍾內就會出現昏迷,時間久一點超過一兩小時就會有生命危險,好在你這傷口不深,出事到我們發現你時間都進行得很快,不然真的危險了。”李明良看著我,悠悠地說道,“一晚上一個割腕,兩個中槍,差點忙死我,回頭記得請吃飯。”
李明良的話音剛落,紅色西裝男人便開口說道:“我們並沒有拋棄張葭信,後續是安排了後勤人員做保障的。只是你的忽然消失確實嚇了我們一大跳,幸好老易發現得及時,開車掉頭回去就找到了你們。”
我的腦海中浮現除了一個穿著中山裝,長相十分清秀的小郎君,於是便想問問他們所說的後勤保障人員是不是他。
話還沒有說出來,紅色西裝男人忽然對我調了一下眉頭,繼續說道:“奧,忽然想起忘了自我介紹,我姓弓長張,名曉晨,春眠不覺曉的曉和早晨的晨。”
張曉晨濃眉大眼,梳著中分,標準的韓國明星的長相,看氣質和談吐,總給人一種老練成熟的感覺,年紀應該不大不小,估摸著大概有個二十七八歲吧。
自我介紹一說完,張曉晨就收起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極其嚴肅地對我說道:“既然醒了,那就得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了。”
“我父母出事了?”我條件反射地問道,腦子裡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
張曉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易飛揚,道:“這小夥子有點子聰明嘛!”
易飛揚看了眼張曉晨,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機,默不作聲地走出了門。
“他們到底怎麽了?”我有些討厭這夥人賣關子的行為。
張曉晨沒有理會我,而是對著徐燦招了招手,兩人合力把打牌的桌子搬到了我的床前又搬了幾張椅子放到桌子下。
這時,易飛揚打開門,推著一個小推車從門口走了進來,小推車上有一個很大的鍋,易飛揚端著鍋放到我床邊的桌子上,張曉晨從小推車下面拿出一疊碗筷一個個擺了起來,他一邊擺一邊對我說:“到飯點了,不是什麽大問題,可以邊吃邊說。”
鍋蓋掀開,一大盆肉菜俱全的乾鍋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香啊,我餓了好久了。”蔣諾夾起一塊肥牛塞進了嘴裡。
“我們的老板齊海,也就是你老爸,四年前雇傭了我們這批人尋找一批漢朝時期的物件順便處理一下公司的商品交易,就是賣賣貨什麽的,維持一下公司的流水帳。”蔣諾說道。
我環視了一下桌子上的這些人,綁架犯,雇傭兵,這張飯桌上比比皆是,我心說,什麽文物需要找這種類型的人處理?一瞬間,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
“你們該不會是乾文物走私的吧!我老爹他犯法了?”我驚呼道。
徐燦喝了口啤酒,嘴裡叼著半根火腿,用筷子指著我罵道:“他娘的,這兒子這麽不了解當爹的,我要是你爹,我能給氣死。”
“在你家忽然出現的那批外國人才是真正的境外走私集團,我們入職以來所做的買賣都是正規合法的,每一次出售都是有相關合同相關證明的,不存在走私這一說,我們都是合法人民。”李明亮說道。
這一講,我一下子想起了綁架我的那批外國人,連忙問他們到底是什麽人。
張曉晨撕開了手上的檔案袋,從裡面取出了兩張照片遞給我。我接過照片,是兩張標準的證件照,一個是那對著我莫名其妙大吼的外國老頭,一個是想要弄死我的金發男人。
張曉晨開口說道:“西漢絲綢之路開通以後,有一份來自西域的貢品丟失了,據說是被西南地區的一批少數民族給北上截胡了。漢武帝劉徹派人全國各地大型搜捕,對於這份貢品十分重視,但後來也沒有下文。老板花錢雇我們尋找的就是這件東西,只是那夥兒外國人似乎也想找到這批東西,對方又是境外走私集團,所以老板才雇傭我們這些會打打殺殺的人來處理。”
張曉晨又從檔案袋裡取出了兩張照片。分別是一個身材臃腫,肥頭大耳,滿臉橫的胖子,另一個是和張曉晨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長得很帥,濃眉,陰溝鼻,但我看著這張臉總覺得有些不舒服,這個人有著一對標準的柳眼,黑色的雙眼在狹窄的瞳孔裡總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妖豔。
“老一點的叫伊業,年輕的叫伊行彪,兩個人是內地的文物走私販賣商,這幾年也在找我們要找的那件西漢時期的文物。”
我望著張曉晨,全然沒有任何的食欲,大腦飛速運轉,試圖極大程度地吸收著這些信息量:“你們說了這麽多,這文物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文物惹得這麽多人去找去搶,它到底是價值連城還是具有極其高超的文物價值,你們說了這半天又不講這東西到底是什麽?”
我的話音剛落,飯桌上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要麽自顧自吃著飯,要麽就呆呆望著我。張曉晨忘了易飛揚一眼,後者對他搖了搖頭,張曉晨就立刻對我開口道:“抱歉,這個問題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這話一出,我就極其不樂意了,當場就翻了臉:“他媽的,你們口口聲聲說是我老爹的員工。我問我老爹的具體情況你們不告訴我,我問這文物是什麽你們也不告訴我,另外,你們在別墅是怎麽忽然不見的也沒有人主動說。那你們到底是不是騙子我又怎麽能知道呢?”
我這話的邏輯說得很亂,這我也知道,但意思應該是表達清楚了,卻沒有一個人回答我。
這時,易飛揚電話在桌子上響了起來,易飛揚拿起手機放在耳朵邊上就一直嗯嗯嗯地點頭,其余人默不作聲地吃著飯,沒有一個人理會我。
我覺得很尷尬,想用吃飯來掩飾自己的無地自容,但望著那口乾鍋,卻完全沒有食欲。
大概過了五六分鍾,易飛揚放下電話,才不緊不慢地打破了桌子上的尷尬氣氛:“老板為了躲避那些境外集團的騷擾,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在世界地圖上找了個不知名的小國家躲了起來,過段時間,等風頭過了應該就會聯系你的。”
說完,易飛揚對著我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張淡然若水的笑臉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川蜀那個霧氣朦朧的晚上:“齊子健,如果在你來川蜀前,我就告訴你,你會遇到一個白臉怪物,你會是一種什麽樣的心理活動。”
一張臉色慘白,長者青色獠牙的臉在我腦海中浮現。
對啊!我怎麽就忘記問這麽離譜的事情呢!
我想開口接著問川蜀的那個晚上到底是什麽情況,易飛揚的話像一道閃電一樣劈在了我的腦門上。
“沒錯,當你跟一個正常人說,你明天會見到ET外星人,是個人都會覺得你是個神經病。可是有一天,把一個人直接丟進一個小房子,在那一天的晚上,他見到了這個ET外星人,ET把幾個世紀以後的科學知識給了這個人後便離開了。那麽從第二天開始,這個人還算是普通人嗎?或者說,即使回到了普通人的人群中,他還是個普通人嗎?他還能以一種普通人的心態生活嗎?”
易飛揚的話從我的天靈蓋往下,一寸一寸撕裂著我的靈魂。我大學是學心理專業的,他的話說得很亂,可是其中的邏輯在我心中像打印機打出來的白紙黑字一樣清晰,卻又像夜幕中的鬼魅般讓我覺著心驚肉跳。
“你見到了一個怪物,你已經回不去了,齊子健。以後的歲月中你滿腦子都是那個怪物,你會覺得自己見證了這個世界的奇跡,你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你會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普通人,到時候,你看著周圍的親朋好友,你會覺得他們都是螻蟻。”
“不會!忘記一件事並不是什麽難事。”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哦,我忘了。”易飛揚放下筷子,“你只是見到了ET,但是ET並沒有給你幾個世紀以後的知識。”
“什麽意思?”我背後的冷汗已經冒出來了。
“你不是在川蜀的時候問過我,既然是你老爹的員工,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說你老爹給你裂了東西,你快來去一下之類的話,而是用了一種蒙騙的手段,還惹得你有些憤怒。”
“那件文物和老宅的白臉一樣,我直接解釋是解釋不清楚的,只有把東西直接呈現給你你才會相信並且感受到這件事情的衝擊力且確認他們的存在, 這是原因一。至於原因二,外星人在我們從小長大的過程中看一些電視上未解之謎的欄目都有看到過,白臉僵屍我們看一些玄幻小說也會有所了解。”
“你到底......想說什麽?”我開始有些有氣無力。
“有的東西雖然離譜,但是在我們的生活認知中多多少少都是有心理建設的。例如外星人和僵屍,你會安慰自己知識見到了大多數人不長見到的東西,但世界上確實有這些東西。”
“但是外星人的知識儲備,白臉僵屍的製作方法,這些是超越認知和心理建設的。如果我把那件文物告訴你,你就會明白幾個世紀以後的科學知識或者掌握一種怪物的製作方法,到那個時候,你將超越這個世界的認知層面,你能接受這種世界觀崩塌和脫離普通人人群的衝擊力嗎?”
“帶你去川蜀見那怪物,是老板的意思。就是把這個巨大的選擇拋給你,是選擇平庸還是選擇超然,是老板給他最親愛的兒子的選擇。”
易飛揚重新拿起筷子,夾起鍋裡的一片肥牛咽了下去繼續說道:“有的事情,你可以當恐怖片看多了,做了一個玄幻的夢,過段時間就過去了。如果我是齊子健,我還是比較喜歡富二代的生活。”
我呆呆地望著易飛揚,實在是說不出話來,這是一種邏輯上的恐怖,仔細想想,就覺得後背發涼。
“你選擇的時間就是這頓飯吃完。剛剛接了個電話,如果你選擇前者,明天早上我就帶你去見這件漢武帝和那麽多走私集團拚了命都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