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長安城一家酒館內,第一層早已被叛軍洗劫一空,亂的不成樣子,裡面甚至還飄蕩著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但二層卻是被打理的很是乾淨,也很簡單,幾張圓桌,幾把木椅,一個躺在椅子上靠著窗戶曬太陽的老頭,除了這些,便再無他物,甚至,連一張床褥都未曾見到。
老頭的身前,站著的,是那位順著渭河一路趕來的文弱書生,說其文弱是因為他的打扮,但眉宇間卻又閃著錚錚戾氣,氣質上與一般的讀書人還是有些不同的。
“長源來啦?來,喝酒。”
“老師,喝酒,傷身……”
沒有理會書生的話語,老者自顧自的拿出掛在腰間的小葫蘆,蓋子打開,頓時一陣酒香撲鼻而來。
先給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隨後便扔向了站在原地的書生。
那書生搖了搖頭,雖然歎了口氣,但也不介意,對著葫蘆就開始往嘴裡猛灌。
“呵呵,為師以為,你不會來呢。”
“總得過來看看,長源,前幾日算了一卦。”
“還在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也罷,反正老頭子我,是不信的。”
“長源也不信,但就是想來看看。”
聞言,老者笑了,手指著窗戶下面,正巧,下面有兩三個叛軍面色潮紅,兩腿虛浮的從那家名為“青禾園”的店中走出。
“看什麽?來看看這大唐都城,哀鴻遍野?屍橫遍地?
還是道觀裡住的悶了,想來那胡人隊伍中,尋個宰相當當?入入世,過一過那久違的好日子?
你若是真的想當那胡人宰相,想必,那位崔家旁系,哦,不,應該是崔將軍會為你親自牽馬。”
書生搖了搖頭,表示老者說的不對。
“修道,修的是一個心靜如水。
朝堂之上,水太深,會淹死徒兒。
徒兒今日,只是單純的來走一趟,看一看。
老師,您知道,長源算的那卦是什麽嗎?
是乾卦九二——見龍在田!
所以,徒兒想來看看,那條龍,究竟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者笑了,笑的很大聲。
“你啊,你啊,倒還真是有趣,這是為師的福分啊,你有這個想法,想必我大唐,也不會就此落寞嘍。”
“長源不會輕易入世。”
書生面對自己師傅的笑,嚴肅的強調著。
“出世與入世?出與入?哈哈哈哈,都一樣,一樣的,躲不了,避不過。
李泌啊,為師這是第一次這麽叫你吧?”
書生點了點頭。
“你說你想來看一看那條龍,現在,看到了嗎?”
書生搖了搖頭。
而也是在這時,樓下的街道上,忽的傳來一陣喊殺聲,接著便是兵器入體的聲音,最後則是一陣遠去的馬蹄聲。
老者耳朵微動,接過葫蘆,再次往嘴裡灌了口酒,一隻手伸出窗外,指著遠去的那支騎兵,悠悠開口:
“喏,過去哩!”
“那是個瘋子。”
老者沒有反駁書生的話,只是繼續喝酒。
“光複這座長安城,不就不瘋了嘛。”
李泌看著自家老師,在發現對方完全是在認真和自己說這句話時,他那顆平靜的心,忽的開始加速跳動了起來。
潛意識中,他覺得自己老師說的很對,但理智告訴他,這不太可能。
畢竟,仗不是這麽打的。
……
“砰!”
憤怒的崔乾佑一腳踹飛了眼前的桌案,咬牙切齒的開口:
“這仗到底是怎麽打的?對面到底是誰?唐軍的將領裡面,為什麽會有這種愣頭青?
瘋子,踏馬的瘋子!
你們誰能告訴我!那個瘋子,到底是什麽人?”
此時的崔乾佑很無力,也很無奈,在第一時間接到唐軍入城的消息後,他便展現了一個卓越將領的素養,一條條軍令從大明宮的臨時帥仗內發了出去,他很自信,自己的部隊按照自己的指揮,一定能將這支打著邊軍旗幟的部隊一口吞下。
但偏偏,問題就出在這裡,軍令是發出去了,但問題是,沒人按照軍令的內容去做。
因為那支唐軍的速度簡直是太快了,快到不給這些叛軍反應的機會,昨晚還在長安縱情享樂的叛軍們,怎麽也想不到,一大早的,整個長安,便湧進了這麽多的唐軍。
更離譜的是,對面唐軍的指揮,簡直像是著了魔一樣,把整支部隊裡,不管騎兵也好,步兵,弓兵也好,竟然一股腦的砸進了長安城,甚至連那些拿著農具像是輜重隊伍的農夫們,都被扔了進來。
這樣導致的結果便是,叛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死傷慘重,等到他們反應過來後,整個長安城,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到處都在打,到處都在殺,到處都在死人,除了正中央的大明宮,整座長安仿佛變成了一座絞肉機。
本來,依照叛軍的士氣,即使在這種亂局下,即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等到他們組織起來過後,便迅速的佔據了上風,但打著打著,一些叛軍就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因為這些唐軍仿佛殺不完一樣,殺掉一批,馬上又冒出來另外一批,而且一批比一批悍不畏死,簡直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並不是這支“唐軍”打了雞血,也不是這支“唐軍”人數上佔了優勢。
真正的原因在於,這座巔峰時期可以容納五十萬人口的長安城此時還殘留不下十萬人的百姓們。
叛軍在長安那一夜,哀鴻遍野,屍橫遍地,百姓們看在眼裡,恨在心裡,但無奈,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當父親的,眼睜睜看著兒子被殺。
當丈夫的,親眼看著妻女被凌辱。
掌櫃的,看著多年經營的店鋪被洗劫一空。
……
太多太多的恨,在那一夜從這些百姓的心中升起。
直到,直到那面“唐”旗的出現, 徹底的,將這些百姓們點燃。
家國觀念,對普通人來說,也就那回事,皇帝讓我吃飽飯,我當然愛國,吃不飽飯,我也“愛國”,因為皇帝手底下有兵,不愛,連吃飯的盼頭都沒有。
但心中對叛軍的恨,確實實實在在的,揮之不去的,所以,當經歷了昨夜那如噩夢般的經歷後,再次看到那面“唐”字大旗。
一些長安城的老人,早已紅了眼眶。
原來,那面旗,是那麽的好看。
而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叛軍們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泥潭。
提的動刀的青壯們,跟著那支“唐軍”,跟著那面唐旗,一個接一個的撲向叛軍。
這一幕,高豹本來是不能理解的,畢竟這些百姓們沒受過正經訓練。
而他爹高仙芝當時敗的那場仗,那支隊伍,也是剛招募的百姓,也沒經過訓練,所以敗了。
所以,高豹本能的覺得,今天,似乎也會重蹈他爹的覆轍。
但打著打著,他感覺不對勁了,叛軍好像在逐漸收縮,向大明宮收縮,自己這群“烏合之眾”,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把整個叛軍給“包圍”了。
所以他很疑惑,同樣的軍隊,怎麽這麽大差別。
直到李倓對他說出那句話。
他才明白,奧,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但眼前這情況,誰等得起十年?
爺們報仇,就應該從早到晚。
你讓我流淚,咱讓你流血!
爺們,就是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