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開庭前十五分鍾我在四樓過道上找到了她，依舊是站在走廊的一端，透過窗

　　戶玻璃靜靜地向外望著，如果還是像上次受審時出現那種狀況，恐怕留給我和她

　　的時間也不多了，她有必要改一改過往面對事件的態度，還不等我一靠近便說:

　　“他即便是不以這種方式出現，倆人命運糾纏，也難成連理，我清楚自己總

　　有一天會去和過去和解，回來站在這裡，不再糾結形式與內容，不會再多想價值

　　取向和契合度問題，甚至不用擔心當關系的結晶期到來後何去何從.....我還年輕，

　　只要我願意我就可以讓這一切終止，不再延續，我要去嘗完一整條街的美食，拍

　　照想怎麽動就怎麽動，笑時要露出兩顆標志性的虎牙，不戴墨鏡，即使陽光刺得

　　睜不開眼。”

　　我站在一旁，沒有繼續鼓勵她的意思，能感覺到她在盡力控制著呼吸，光是

　　把這些說出來似乎就耗費了她太多的勇氣，沒有任何外在的跡象顯示這些念頭在

　　她的腦袋裡“蓄謀已久”，而這時的她卻開始試著說服自己，她要破格改變她由來

　　已久固守的行事風格只能是時間先後和動機強度的問題，--些人需要成長，並以

　　此來為精神再度蓄力，然後就像脫胎換骨，突然變了個人出現在你面前，但在某

　　一瞬我又意識到她要表現的強大和堅韌與我認知的有所不同。她把目光投向馬路

　　對面的郵局，那裡的玻璃大門總被人不斷推拉著，反射著城市光線。

　　“因為情感橋梁破碎的態勢無可避免，還想著去找機會修複也再無必要，這

　　算是什麽時代?新基督時代?聖戰女時代?但那些已經發生過了，母親。如今他

　　的事跡呈現出如此多種的說法，太多遍的流言蜚語，相信每-一個聽聞到的人都會

　　無以複加的認為我是唯一-個沒看清事實的人，而我難以忍受的恰恰是這些，這

　　尤其加深了我對承諾兌現方式的理解，轉變顯得難能可貴，而讓步是則可恥的....

　　對，我會去向父親證明他對我選擇的斷言依舊是源自於對母親的不信任，他不敢

　　承認他的過失，將這一切歸結為我的出生，說是“水晶球的跌落”，說像是他生命

　　時鍾秒針出現過的那一秒的短暫停擺，這麽多年他始終不敢直面我，說他會努力

　　“修好它“，他是一個鍾表匠，還是個酒鬼，他似乎從未正確應對過他工作完後必

　　須在乎的事，在外人面前的行為表現得如此的滑稽與無可救藥。至於我所學的，

　　苛求那些靠回憶來牽強維持的家庭，耐心等待這場鬧劇出現新的轉機，一切都見

　　鬼去吧，我絕不會讓這種境遇發生在我孩子身上。”對面那些旅店的高牆上安插著

　　-排排窗戶，卻小得如同碉堡上開的射擊口，冷不防發現有人正看著你，僵硬地

　　貼近窗戶，以為你在監視他。

　　聽人說她小時候很愛照鏡子，即使是對著玻璃也可以從她每次不變的笑容裡

　　看出她內心的驕傲，而這次她似乎在玻璃鏡像裡發現了什麽異樣，眼神遊離不定，

　　而這時一些穿著西裝的人正邁著步子陸續走向她身後的大廳。

　　二

　　“處理好那次事故後，我就把鍾表行裡的事都放下了，

我覺得她一時不會想　　見我，所以我給了自己一年時間，希望整頓好了再搬回來，記得那天結束後衣服

　　也沒換，我隻帶走了我上門服務經常要用到的一箱工具，用來修理鍾表的，之後

　　便搭巴士直接去了D鎮，去找了我弟。也沒和她告別，只是當晚到了那邊打了

　　個電話，但沒人接，我留言說，我過段時間再回來，叫她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

　　“你女兒說你有酗酒的毛病?說她每次下班都看到你坐在家對面的酒吧裡獨

　　自喝酒，即使是雨天也一樣。”

　　“以前是，是年輕時在海上做船員落下的毛病，關節疼痛難耐，我一-直沒告

　　訴她，但這幾個月來我滴酒未沾，現在在服藥....我有一個承諾，是給我的妻子

　　的，戒酒。”到現在為止我倒給他的那杯茶他也隻喝兩口，一次是剛接過紙杯，一

　　次就是現在，都像是在抿酒，之後便用兩隻手托著，每次回答都要擺弄幾下。

　　“你妻子那晚回來後有沒有出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這些警察都已經問過了，我不明白你們還想知道什麽。”提及那晚的事，他

　　驟然變得機警起來，把紙杯放在一旁。

　　“我看過了口述記錄，留下很多疑問”，我停下手中的筆，直面他。

　　他像是靈魂出竅，雙眼只是盯著我，好像看到了你的隱藏著的什麽，緊閉著

　　嘴，微微地搖了下頭後，身體向後仰，雙手包在懷裡。我手足無措，他是在質疑

　　我的工作流程?否定我剛才的“業余”行為?還是起了殺心?不會的。我回想受訓

　　時所要達到的狀態，-遍又--遍地提醒自己，我能承受並應付事態進化出的最壞

　　結果。

　　......

　　“你女兒和我是同行，也是很要好的朋友，雖不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但她似

　　乎很信任我，事實上她很容易輕信於別人，她叫我務必來接手這宗案子，但我希

　　望這是她慎重考慮後作出的決定，而我始終把自己定位在類似社工的角色，這已

　　經不是契約關系，我們努力爭取得到他人的珍貴信任與理解，如果問題在沒有徹

　　底解決前就斷了後續，僅僅只是一點安慰不足以兌現他們的傾訴，我們會感覺到

　　失信於他們，如同處理起家事卻心不在焉，如果你真的為你女兒安全著想，是時

　　候放下你心底的那些顧慮了”，我不知道我哪來這麽多奇怪的念頭，--時感覺自

　　己像是個虔誠的修道士，立場堅定的人道主義者。至少好讓他明白我是無辜的，

　　但我始終相信他也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極力保護著什麽。

　　“你這段時間一直沒回來過?”我繼續問他。

　　他頓了頓說:“沒有，我每個月都會按時打錢給她，想過要過來看看，但我覺

　　得我可以，直到三天前的一個晚上我收到了個陌生來電，說是她同事，告訴我她

　　出事了，那晚深夜我才回到這邊，怎麽了?”

　　“沒什麽，就問問。你和你弟關系怎麽樣?”

　　“嗯.....我很難重新融入那..“家”，弟對我說，那只是一次意外，叫我別太

　　責備自己。他夫妻倆倒是經常出差，如果沒人找修鍾表，有時我就會去接他那兩

　　個上小學的兒子。他倆有時也會為工作吵架，我就把他們兩個孩子帶離房屋，對

　　他們說不是你們的原因，而房間裡的爭吵更大聲了，這是婚姻代溝，像是有人在

　　農耕時期就啟動了聒噪的柴油機，從此濃煙滾滾，再無安寧日。我無力挽救我的

　　家庭，我跟他說我妻子的事故是我的大意一手促成的，我對她們太嚴苛了。自從.

　　女J L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但她母親總會去看她，她母親待

　　她從未改變，這次回來不知道還能補償得了她什麽。”

　　三

　　“我有自己的生活，原有的圈子，我已經習慣了，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會去酒

　　吧，偶爾玩到很晚，這樣，但僅限於和熟悉的人去喝喝酒，聽聽音樂，我還是比

　　較在意我朋友們的想法.”“

　　“除了個人生活習慣，能說說你家裡人是怎麽看待你們倆的這種關系的?”

　　“只能說以後的事家裡人會給我安排，所以我比較難的去和她一-起再去規劃

　　未來，圖景什麽的。”

　　“你應該會保留自己的一點主見吧?你不像是會妥協的人，你怎麽想的?”

　　“有時我真的會被她的想法計劃所感動，畢竟有些她真的做到了，我會單獨

　　約她出去慶祝，跟她一-起攥著拳頭合影，記錄屬於她的那一-刻，我是衷心地為她

　　的未來祝福。”

　　“你會覺得她了給你特別想要的一-種生活，你期望過的但又卻覺得這並不屬

　　於自己?”

　　“怎麽說，她可以兼顧工作和照顧好你兩不誤，不像我親戚家那些慣出來的

　　女孩，她們只會說大話，而她，是個完美伴侶，真的。.....我想脫身，說實在

　　的，兩家人都耗在這那樣一-件可怕的事上，這不是說誰是那個泥潭，而是我們都

　　被禁錮在其中，我也不想她再受到傷害，當初我隻想一-切盡快回到正軌，我想早

　　點結束它，當然我和她是不會有可能了，你知道當倆個人一-起經歷這這麽多，再

　　回頭看...說起來她應該比我更懂，你知道她是那時主攻什麽的嗎?”

　　“法律。”

　　“而且是婚姻法，她比我們都懂。她是個好女孩，但我覺得我可能就是這樣

　　了..在孩子上我不能作出讓步，誰不想挽回一點時間。”說完看我反應， 想等我

　　再問。

　　“她家人待你怎麽樣?”

　　“嗯，她母親生前對我很好，只是感覺每次約她出來，她母親似乎總在我面

　　前表現出她對她女兒的關懷，怪別扭的，誰會把自己成年的將要和他男友出去約

　　會的女兒穿上親子裝抱出來放在我面前，事實上她家裡人除了她都挺怪的，父親

　　雖待我也不錯，但是個老酒鬼，會點“海盜的聰明把戲”，原諒我說話這麽直，如

　　果你和他父親交談過，就會發現他總會說出一句有關他在戒酒的話，事實上並沒

　　有，說不定才剛和你完話，他就已經在一-個角落拿出隨身的酒壺，解癮。他有個

　　工具箱你知道嗎?我從沒見他打開過，至少沒在我面前，他總是在這方面下“苦

　　功夫“，像是鑽研他的鍾表。”“

　　“她父親可能也會加入這場爭奪戰。”

　　“哈，除非真的在戒酒，或者提升一下喝酒品味，而不是像過去在街邊酒吧

　　狂歡劣質烈酒。”“我沒跟著他笑，也不否認他有笑的理由，只是覺得不滿，我合.上

　　了記錄本。一開始我就尋錯了方向，一件隨身物無關緊要，我聽下這些被他們吐

　　露出來的荒唐故事，干涉遊走於其中，只因為他們早已準備好的始終不變的厭惡

　　感。

　　我為事實而擔憂，因為它時而頑皮天真，時而深邃詭譎，行走在黃昏森林，

　　不依靠任何一方，不偏袒任何一方，不跟隨，不引導，一草--木，盡顯寂寥。